第40章

他手勁很大, 攥得她手腕快斷了一般,她疼得縮起身子,仰臉哭著道:“爺, 真心哪有價?香凝待您一點一滴全是真的, 給多少錢也換不來,您當真不知道嗎?”

趙晉笑了, 他笑起來眉頭微揚,那雙鳳目眼尾都沁著風流張揚,他笑起來的樣子明快又俊美。雲銷雪霽,水艷晴光, 不過如此。

“真心無價?”他伸出另一手, 指頭順著她臉頰一路滑下,挑開單薄的紗衫,摘掉她濃紫色繡著牡丹的兜衣。“爺若是沒錢, 是個街邊乞丐, 只怕你瞧都懶得瞧一眼。”

香凝直打顫, 不僅是冷, 更是在心上人面前袒露一切的羞 , 和瞧見他那雙不帶一絲溫度的眸子時的愕然。

他眼底不帶半點欲,上下打量她玉雪般白皙的身子, 慢條斯理地道:“趁著皮肉還緊湊, 能勾住郭子勝,抓緊點,別作死。等他厭膩了, 你也就徹底不值錢了。至於你那點真心——”

他笑著說, 然後松開她的手, 將她甩到一邊, “爺瞧多了,膈應得慌。”

說完,他自顧垂頭取下革帶,被轉過身,拿起架子上掛著的新衣,“還不滾?”

香凝不敢停留。也沒臉留下去。

她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覺得自己以後要做了郭子勝外房,再也不能見他了,心中深情難抑,想好好和他話別,說說她那些不能為外人道的心思。

她想,至少讓他知道,曾有個女人,如此卑微的愛慕過他。即便不能和他成就美談,至少也要在他心裏留下淺淺一個印記。

她不甘心,從此成為他的過客,在其後的漫漫歲月中,被他一並徹底忘卻。

可終究她這份真心,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她早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為什麽還要把自己最後一點尊嚴拿來給他踐踏呢?

她捂住臉,爬出門去,外頭就是人來人往的走廊,她被人瞧出端倪,強忍著眼淚,一直奔到無人的轉角,才放聲哭了出來。

趙晉站得端正,緩緩系上領口的玉珠扣子。

摧毀一個女人的真心和尊嚴,於他來說,並不是難事。也一點不稀罕。

舊年京華,十裏長街,少年進士,幾多得意。樓頭上多少小娘子扔了花枝下來,落在他帽檐邊,遮了視線,才使他擡起頭,朝那邊瞧了一眼。

他祖上做過官,可父親在讀書上並無建樹,祖父去後,父親與伯父分家,父親承繼自己那部分家財,娶了商家婦,自此一心經商為生。

他初入京,沒少受冷待,商賈低賤,在學子中飽受奚落。偏偏一張俊顏又惹了眼,先生家的女兒多瞧了他一回,後巷就被幾個官家子弟圍毆。

因他頗有家財,亦常受人要挾,十幾歲的時候,他日子過得非常艱難。那時先生家的女兒向他示好,他惱恨她帶給自己太多傷害,狠狠將她拒了。

後來被陷害栽贓,書院不肯容他,他被驅逐回家,在房中悶了三日,才漸漸想通一些事情。

這個世道就是這般,只要你軟弱,退縮,旁人就會變本加厲,把你僅有的也奪走。若你囂張跋扈,無所畏懼,反而那些小人就會屈從,會讓路,會敬仰你。

他這一路走得極為艱辛,也深知人心險惡。

他害過無數人,也被人害過無數次。

他早就學會如何逢場作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沒什麽是真。

香凝待他真心?也許有那麽一點。可若他不是揮金如土、出手闊綽的趙官人,這份真心,又豈可能殘存?

說到底,人們只是趨於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罷了。

他束好衣帶,端容步出雅室。

外頭熱浪陣陣,絲竹不絕。這是個處處假意的銷金窟,是他這樣的無心、寡情之人,最恰當的去處。

他揮開銀票,灑在案前,“今兒誰哄得爺樂呵,這錢就是誰的!”

福喜縮在樓下茶房,探頭瞧了眼外頭天色,大雪茫茫,夜色給江畔紅火的燈照得亮如白晝。

福喜不大喜歡明月樓的點心,太膩,還粘牙,沒有月牙胡同錢廚娘做的那些爽口好吃。

其實他更喜歡原來趙宅裏某個婆子做的點心,人是從京城跟回來的,啥都會做,正經的京華味。可惜後來,一個一個舊人都走了。死的死,攆的攆。京城在趙家留下的影子越來越淡,幾乎也沒人再去提及主子當年的風光。

他瞧著外頭飄飄搖搖的雪,心想,這雪落著落著,一年又要過去了,年節前家裏忙起來,怕是,就該把太太接回來了吧?

爺這麽日日宿在新楊胡同,也不是辦法。家不成家,到底太淒涼了些。

而年節過去,一打春,陳柔姑娘的胎也就快落地了。

到時候府裏添喜,爺也許就能真心高興些,這麽些年歲月熬著,他在旁瞧著,實在是心疼。

不待年關,趙晉就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