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夏過去,入了秋,柔兒在月牙胡同住下三個多月了。她對現在的生活沒什麽不滿意的,吃得飽穿得暖,每月還有二兩銀子月例。她不出門,吃用都是趙晉供著的,月錢都攢下來,想找個機會托人送回鄉下家裏。

也不知娘的病情如何了,天涼了,爹的腿是不是又開始疼了?算算日子,嫂子這會兒八九個月身孕了吧?許是就要生了。如今,她給人做外室來了,跟過去那個在鄉裏的泥巴地上赤著腳到處跑跳的自己徹底告別。這條路回不了頭,只能硬著頭皮朝前走。

三個月,她的女紅很有長進。她其實不笨,有點小聰明,又細致認真,如今平針、回針繡法都學得不錯,比照著金鳳手裏的花樣子,也試著繡些花花草草。

日子過得雖不大踏實,但也忙碌而充實。

那是一個晌午,何廚娘家裏有事告假,金鳳悄悄帶她一塊兒出門買繡線去。

她們在針線坊裏流連許久,買了幾樣便宜鮮艷的繡線,一出門,才發現原本晴朗的天變得陰沉沉的,雨點很快就落了下來。

她們在鋪頭的檐子底下避雨,正在說話的金鳳突然頓住了話音,目光愣怔地瞧著街心方向。

柔兒有所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對面銀樓門前停著輛馬車,一個男人撐著傘,將女伴遮在傘下。

這兩人實在太招人眼,男的俊秀,女的艷麗,旁若無人的摟在一起,邊調笑邊從銀樓走出來。

時下民風淳樸,雖不忌男女同行,但這麽摟在一處當街招搖的,著實太少。女人笑聲嬌甜,引得無數路人朝他們看。柔兒只見過一回趙晉,還因緊張沒看得太清楚,依稀只記得他不屑的嘴角,再就是身量很高,穿的衣裳很華麗。

但不知怎地,饒是雨霧中那張面容瞧不太清,她也能立時認出來,這就是那天晚上,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將她嫌棄到底的那人。

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吃味嗎?好像她這個身份,連吃醋都沒資格。

那女子真惹火,柔兒就沒見過這麽細白的皮肉,沒聽過這麽甜膩的笑聲。她扭著水蛇腰,緊緊的勾在趙晉身上,熱情大膽,艷麗嫵媚。柔兒心道,原來趙晉喜歡的女人,就是這樣子的嗎?

趙晉攜香凝上了車,簾子放下來,隔絕了路人的所有目光。柔兒目送那車駛開去,一路朝東,消失在街巷盡頭。

金鳳扯了扯柔兒的袖子,“別看了,咱們回吧。”

柔兒想問問那女人是誰,是家裏的太太、還是姨娘?雖然不管那是誰,都跟她毫無幹系。

金鳳嘆了口氣,“你別往心裏去,不過是個身份低賤的狐狸精罷了。過往爺身邊,這種貨色也不是沒有,現下不都沒影兒了嗎?爺貪新鮮,玩玩罷了。”

她瞧柔兒苦笑,心裏猜得到柔兒是怎麽想的,她低聲勸道:“姑娘莫把自己瞧輕了,家世清白的良家女,沒必要拿自己跟樓子裏的花娘比。走吧,雨住了,咱們回去。”

柔兒點點頭,小聲說了聲“謝謝”。

天色暗了,襟江船頭上,歌女淺吟低唱,明月樓裏熱鬧依舊,今兒雪月姑娘也在,跟香凝一左一右貼在趙晉身邊,聽他跟友人閑扯。

郭子勝今晚興致不高,旁人說話時,他一人悶頭喝酒。趙晉目光眺過去,回手勾住香凝脖子,湊在她耳畔說了句什麽。

只見香凝僵住動作,眼裏流轉的秋波一瞬去了幹凈。

另一邊的雪月立時猜到什麽,掩住嘴唇笑了起來。

香凝白著臉,面容上滿是哀色,“趙爺,我不要去。”

趙晉敲了敲桌面,擡眼看她,“我沒說清楚?”

就是他說的太清楚了,她才會這麽難過,這麽傷心啊。

香凝爬起來,跪在他身邊扯他的袖子,“趙爺,您不是說,自此您包了我?為何要把我送給別人?”

此言一出,席面上靜了下來。

趙晉原本就是帶著笑的,此刻那笑容更深了幾分,“怎麽,是我給的銀子不夠?”

香凝眼淚瞬間滾了出來,“趙爺,咱們好了這些日子,香凝對您一片真心,您是知道的……您、您當香凝是、是什麽人?”

趙晉嗤地笑了聲,“什麽人?”

他像聽到了什麽好玩的笑話,笑得不能自抑,席面上氣氛緊繃到極點,他那幾個狐朋狗友都清楚他的性子,只怕今日,香凝的臉面是絕對保不住了。

郭子勝到底不忍,開口勸道:“趙哥,咱們還是喝酒,別說……”

他話沒說完,趙晉“嘭”地扔了手裏的酒盞,銀質杯盞砸到桌面上,把碗碟湯水砸個亂濺。

“你告訴她,”他砸了杯,還像個沒事人似的,摟著懷裏的雪月,朝她擡了擡下巴,“她是什麽人?”

雪月伏在趙晉懷裏,一雙含笑的妙目睨著香凝,“妹妹,這就是你不懂事兒了啊。咱們這些人,不就是伺候人高興的嗎?爺出了錢,叫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啊,你真以為,爺寵你幾天,你就飛上枝頭,不再是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