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雙飛西園草(八)(第2/3頁)

通事舍人匆匆上殿,提起筆來,皇帝說道:“自即日起,全國不得新建寺院,舊的寺院盡數廢止,寺裏僧尼全部捉拿了,年富力強的,或充徭役,或收編入伍,體弱不堪用的,賜予戶籍,放歸田裏,不得再擅自剃度受戒!朝廷官員,若有私下豢養沙門的,一律以隱匿案犯問罪!”

通事舍人擬好詔書,呈給皇帝,皇帝頷首,對薛紈道:“你這就率人馬,今夜從京城開始抄。”

薛紈稱是,與通事舍人先後退了出去。

下了旨意,皇帝略微出了口惡氣,面色緩和了些,問左右道:“去看看太後是不是還在聽經。”

內侍去了一趟,回來稱:“太後倦了,在寢殿小憩。”

皇帝點了點頭,“別驚動了太後。”

“是。”內侍見皇帝余怒未消,有心要替他開解開解,上前低聲笑道:“奴方才……看見華濃夫人進宮了。”

“哦?”皇帝是打消了那個獵艷的念頭,此刻聽到華濃夫人的名字,不禁皺起眉來,“誰宣進宮的?皇後?”

“竟然是閭夫人。”

“閭氏?”皇帝訝道。

“這個,說來倒也稀奇。”內侍笑道,“奴同閭夫人身邊的婢女打聽了,原來華濃夫人流落建康之前,在柔然寓居多年,似乎還和閭夫人是舊識。”

“還有這種事?”皇帝對性烈如火的柔然公主向來只有幾分面子情,想到這會她和檀氏滿口柔然話,唧唧噥噥的,他登時沒了興致,不耐煩道:“隨她吧——以後不必再提起華濃夫人了。”

那內侍原本是想賣個好,聞言一愣,才道:“是。”

小皇子阿奴穿得圓滾滾,在榻上蹣跚學步,閭夫人手裏拈著孔雀翎羽,用柔然話逗他,“走呀,走呀。”

阿松望著他們母子兩個發怔。

閭夫人幸災樂禍道:“聽說你在永寧寺丟了好大的臉。”

阿松矢口否認,“沒有,誰說的?”

閭夫人得意地笑道:“我只是懶得說漢話而已,我可不是聾子和啞巴。”她把翎羽在阿奴鼓鼓的臉頰上輕輕搔著,母子都發出咯咯的笑聲。閭夫人瞟一眼阿松,說:“那個梁慶之,肯定是皇後指使的。”

阿松心不在焉,“你又知道了。”

“皇後的和氣都是裝的。”閭夫人篤定地說,“這個女人心腸歹毒得很。”偶一回首,見阿松仍專注瞧著阿奴,閭夫人心生警惕,將阿奴抱進懷裏。

“我能不能抱抱他?”阿松渴望地伸出手。

“不能。”閭夫人揚起臉冷聲道,“須多蜜。”她喚一聲柔然婢女,將阿奴交給她。

阿松眼神黯淡了些。

閭夫人睥睨著阿松。她看不起她,但整個洛陽,只有阿松能和她說上幾句話,她不肯輕易放阿松走,絞盡腦汁地要和她說話,“你們這些女人都想進宮,宮裏有什麽好的?”

阿松眼波橫斜:“宮裏不好,難道柔然好?”

“當然是柔然好啦。”閭夫人臉上揚起一抹驕傲的微笑,“總有一天我要回柔然的。”

辭別了閭夫人,阿松出宮上了馬車。和赤弟連鬥了幾句嘴,她心情舒暢了些,可是——她回想著赤弟連抱著阿奴的模樣,她的臉親昵地貼著他的小臉蛋——阿松心裏油然生出一陣羨慕。有個瘋狂的念頭在心裏縈繞不散。

我也想有個孩子……如果我有個孩子,我要全心全意地愛他,他也會全心全意地愛我。阿松默默地想著。

“停車。”阿松從胡思亂想中清新過來,她喊住了車夫,掀起車簾往外瞧去。

馬車停在銅駝街道邊。街的另一側是永寧寺。塔尖的金鐸在蕭蕭的晚籟中輕輕搖動著,鳴鐘香鼎,畫壁高堂,靜謐無聲地沉浸在陌陌紅塵中。

有晚歸的遊人士子自山門處解下馬,同小沙彌道聲謝,慢慢騎馬走了。小沙彌仍守在門口翹首盼著,見道一踽踽獨行地歸來,忙施個禮,將他迎回寺去。

阿松望了許久,一言不發地拎裙跳下馬車。小憐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知客僧見阿松衣飾華貴,畢恭畢敬地將她領進大雄寶殿。寺僧們晚課已畢,銅磐的余音還在悠悠地回蕩,殿門大開,絢麗的夕照恰好將金燦燦的佛身籠罩在內,迸射出炫目的神光來。

阿松仰望著佛像沉靜的雙目——她唾棄過它,憎惡過它,可此刻她凝望著它,因為心底那絲希冀,表情也變得虔誠了。

“施主。”僧人替她拈了香。

阿松這才想起自己兩手空空。她將金步搖、翡翠釵、明珠耳珰一股腦摘下來放在僧人的托盤上,發髻全無點飾,流雲般傾瀉在肩頭。她跪在蒲團上,仰臉喃喃:“佛祖保佑。”

“保佑什麽?”道一才褪下錦斕袈裟,換上了一襲緇衣。他在檻外看了一會阿松拜伏的背影,擡腳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