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千古最難生死別(第3/4頁)

“哦,小維,大老遠的,又亂花錢。”宋誠揚撫著這個腦袋,嘆了句,沒有發現是個西貝貨,而且喃喃地道著:“外公的書都留給你啊。”

“哎,謝謝外公,我一定好好學習,將來也當個教授。”替身淚流漣漣地道著,王華婷側過臉,抹著淚,左南下怕時多生變,拍拍這個替身的肩膀,稍讓開了點,他湊上去,笑著,撫著老友的手,平和地問著:“老宋,還認識我嗎?”

那雙眼睛,昏濁的眼睛勉力地睜大了點,他笑了,笑著輕聲道:“南下,我討便宜了,你得送我了。”

“絕對不行,要走咱們一起走,說好了的,你忘啦?”左南下大聲道。

“我等不了啦,都要有這一天的。”宋誠揚輕聲道著,聲音反而越來越清晰,精神似乎也顯得越來越好,一手拉著左南下,一手拉著女兒,他微微稍動,留戀地看了女兒一眼道:“小普,爸沒什麽遺產留給你,你不怨爸吧。”

“不怨,爸,我不要,我什麽也不要,你會好起來的。”宋普淚漣漣的安慰著父親,宋誠揚卻是再擡頭,久久地凝視著對面墻上掛上的照片,那眼裏,竟然有了難得的笑容,他像在回憶風華正茂的年輕時代,又像憶起了相濡以沫的伉儷愛人,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無限的欣慰,似乎此去是仿佛是要回到久別的家,再沒有孤獨的痛苦和寂寞的煎熬。

沒人說話,宋誠揚輕輕地倚著枕頭,嘴唇翕動著,左南下湊上來,笑著問:“老宋,想起老伴來啦。”

“啊,我和玉容要去聽戲。”宋誠揚笑著道,聲音漸漸微弱。

“聽得什麽戲?”左南下問。

“聽得……聽得……佘太君……”聲音更弱,不過笑容更甚。

一刹那,左南下明白了,回頭道著:“忠烈千秋,老宋最愛這一段。有唱片沒有。”

淚漣漣的宋普搖搖頭,單勇一激靈喊了句:“抄家夥。開戲。”

這話喊得莫名其妙,不過有人明白,哥幾個當學生時代就玩這個,司慕賢一把拉起二胡,雷大鵬找著東西,一急,奔進廚房握了兩根小斡杖,眾人迷懵時,單勇嘴裏籲聲一起,司慕賢搖頭晃腦,一拉二胡,急促、密集的過門聲響起,雷大鵬歪著腦袋,斡杖咚咚敲著鼓點,單勇抿著嘴,或長或短或急或徐的哨聲,正是梆子戲忠烈千秋的過門段。

左南下握著老友,心裏對小輩們的感激迷了他的一雙老眼,清清嗓子,他輕吟著:

“玉……兔半露放寒光,天波府銀光裏習武刀槍;雖然說饞臣當道欺皇上,哪怕他專權誤國亂朝綱;只要有我輩忠良在,大宋朝絕不容內奸外患肆意猖狂……”

變調了,變得像哭聲,不過聽得是如此清晰,曲唱相隨是如此地和拍,宋誠揚的眼睛閉著,那笑容慢慢的更甚,仿佛正和至親的愛人置身於戲台之下,人群之中,仿佛趁著聽戲的功夫和愛呢喃著什麽,仿佛在享受著他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這不是奇跡,是回光返照。

左南下抹了把淚,聲音高亢了,入調了:

“觀孫兒劍對槍各不相讓,劍光寒月影閃匹敵相當;喜楊家立新人後繼有望,願孫兒一代更比一代強……”

標準的梆子戲唱腔,悠長而鏗鏘,左熙穎雖然聽了父親哼哼過幾十年,但從沒有今天的感受如此淒切,因為那裏面帶進了一對摯友的生離死別。一聲高昂的聲音沒有繼續入調,卻讓左南下悲從中來,失聲痛哭。

宋普也感覺到了父親的手開始僵硬了,開始冰涼了,脈博消失了,左南下輕輕撫過,那雙眼睛終於安然地閉上了。宋普大呼著一聲“爸”,慟哭地伏在父親的身上。

曲聲停了,司慕賢抹著淚,王華婷和劉翠雲相擁而泣,連雷大鵬也傻愣著,沒來由地從眼邊拭過一滴淚。

只有生老病死的不變軌跡,沒有發生都在期待的奇跡,左熙穎拭著眼睛,抽泣著,他看到大限已至的宋叔叔,臉上的笑容像雋刻上去的,宛如生時。

或許,這是一個奇跡。

她淚眼婆娑地回頭看單勇時,發現單勇臉上流著兩行淚,卻沒有那麽悲切,隱隱地在淚眼還透著喜悅,她馬上讀懂了,那是對死者含笑而逝的喜悅。她起身,像無意識地和他站在一起,伏在他的肩頭,盡情地流著淚,那淚流得如此淋漓,即便是悲傷中也帶著心裏幾分快意。

是日,臘月二十九,潞院比校史還年長的宋誠揚教授逝世,享年七十九歲,他的死像他一生的清貧坦蕩一樣,沒有遺產、沒有遺書、沒有遺言。

翌日,除夕,宋誠揚教授追悼會就在校辦的思想者廣場舉行,當日上門憑吊的已經絡繹不絕,上至市委市府的領導、中至各文化部門的頭腦、下至從本市各地來的學生,把這裏攘熙得像開學一般熱鬧。這也正應了世俗對脫俗之人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