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真清凈啊!

程一路一個人坐在書房裏,也沒有開燈,只燃著一枝檀香。香氣裊裊,安靜而充滿禪定的氣息……

窗外,香樟樹在六月的夜風中,發出輕微地沙沙聲,這是葉子與葉子在低語。程一路聽著,他聽得懂,那是他們在盡情地訴說著心中的愛情。而室內的人呢?

無涯的寂寞!如水一般,慢慢地浸上來,甚至染上了眉睫,染上了發梢。

程一路驀地想起曾經看過的豐子愷的一幅畫,畫上有一句題詞:人去後,一鉤新月涼如水……

真的,一鉤新月涼如水啊!

南州十年,一晃而過。仿佛一張琴,一直緊緊在繃著弦子,這一下子放松了。放松了,人突然失去了方向。雖然前路已經是指好了的,但心裏總有些忐忑。程一路沒有多少到省裏就任的喜悅,而更多的是一種隱隱的惆悵與淡淡的感傷。

這幾天,他請馬洪濤陪著,到四個縣轉了一圈。

這些年,南州市底下的四個縣,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鄉鎮,程一路都到過。每年,他都要安排一兩月的時間,專程到鄉鎮進行調研。因此,鄉鎮幹部中的大多數,他也熟悉了。這一圈跑,一方面是去同這些縣鄉鎮的同志打個招呼,一方面也是想再感受感受這些地方這些年的變化。

最後一天到的是仁義。

仁義曾經是程一路的老戰友馮軍當書記的地方,這地方是個國家級貧困縣,主要的縣級經濟來源,就是煤礦。煤礦是個錢庫,可也是一顆定時炸彈。馮軍就是被這顆炸彈炸死了的。連日暴雨,礦井倒塌,把在裏面指揮搶險的縣委書記給埋了。那一次,程一路在聽到馮軍死的消息時,忍不住哭了。

馬洪濤是在馮軍出事後,從南州市委政研室主任調任仁義縣當縣長的。那時,仁義的縣委書記位子一直空缺著。馬洪濤上任後,程一路給他出了主意,對仁義的礦山進行了重級別,組建了礦業集團。本想這一招能夠解決礦山安全和管理混亂問題。可是好景不長,礦山再次出事。礦業集團宣告解體。馬洪濤也就定在了縣長的位子上,沒有往上再升了。過了一年多,程一路提議,將馬洪濤調回市委,擔任副秘書長。那次出事,程一路主動在市委會上承擔了一些責任。事實上,到現在,他還心存愧疚。

所以,仁義,程一路是一定要來看的。

程一路讓馬洪濤不要事先告訴仁義的喬亦晨書記和王天民縣長,等到在仁義看好了,回頭時再跟他們說一聲。程一路說:“我現在身份不同了,不是南州的副書記了,因此,不能太打擾了他們。基層都忙哪!”

馬洪濤笑道:“程書記這是有點見外了。不管程書記是不是南州的書記,南州人民都不會忘記你的。仁義的老百姓更是。特別是那次礦難發生後,程書記及時果斷地處理,為當地的老百姓謀得了利益,到現在,老百姓還都在心裏記著呢。”

“洪濤啊,一個人做點事,並不僅僅是要老百姓記著的。提起礦難,我也是心裏有愧啊!不過,這幾年我也一直在想,如何切實地解決仁義的礦山問題,應該是仁義發展的根本。我跟喬亦晨同志探討過幾次,也讓他們有針對性地嘗試了一些方法。都難哪!關鍵還是利益。一個是政府的利益,一個是礦主的利益,還有一個就是老百姓的利益。”程一路說著,嘆了口氣。

“程書記想得深刻。可惜……”馬洪濤不說了。

程一路讓葉開把車子直接開到了那次出事的礦山,車子一停下,就有人上來盤問道:“幹什麽的?礦山正在作業,禁止入內。”接著,程一路就看見有個胖子慌慌張張地在打電話,似乎在說:“好像是馬縣長他們……”

程一路知道,這是在給礦主匯報了。

馬洪濤走上前,問礦山的老板在不在?攔住他們的人一臉的橫相,嘟嚨道:“不在。我們老板出國了。你們是誰?”

“這是……”馬洪濤正想說,程一路制止了。

程一路上前喊住胖子,道:“聽著,我們是請馬先生介紹,來聯系業務的。老板不在,我們就到別的礦去了。”

胖子轉過頭,狐疑地看了他們好幾分鐘,才問道:“你們不是來檢查的?”

“不是。檢查怎麽能就這麽三個人?”馬洪濤答道。

胖子走了過來,給程一路遞上支煙,“現在沒辦法。經常有人來查。我們就像老鼠似的,一天到晚防著。我們老板剛剛才進城去了,有什麽業務,請進來談吧。”

程一路和馬洪濤相視一笑,跟著胖子走了一段路,進了一座低矮的工棚。胖子就問是什麽業務?多大?幾十個車皮?

“先聽聽吧,再說。如果行,第一批百十個車皮吧。”程一路故作輕松地說著,然後問礦上的管理,特別問到現在有多少口井,其中哪些井是老井,哪些又是新井?礦上的工人都是從哪兒來的?一個月工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