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市委大樓靜悄悄的,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

程一路面對著窗外的的香樟,看見一兩只很小的蟲子正在樟樹葉上爬來爬去。樟樹是不太生蟲的,這蟲子一定是從別的樹上爬來的。蟲子很小,背上有很好看的花斑。程一路曾聽說過:越是漂亮的蟲子越具有毒性。他看著蟲子,蟲子卻對他的注視漠然置之。

任懷航書記下午到省裏去了,張敏釗副省長在南州被紀委的人帶走,這多少出乎任懷航的意外。本來滿懷希望的民營企業發展現場會,成了張敏釗最後的政治舞台,任懷航聽了程一路的介紹後,用手摸著頭發,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然後,他就要了車回省城了。

程一路在任懷航走後,一個人靜靜地站著。茶在桌上冒著熱氣,天氣也漸漸地有些熱了。

應該說,張敏釗被帶走,程一路的心情是十分復雜的。雖然他早就有一種預感,但是他沒有想到張敏釗被帶走的地點會是南州,而且還是當著侄女婿程一路的面。就那麽一瞬間,張敏釗走完了他的政治生涯。像他這樣省部級高官,紀委在決定審查他時,都是反復而慎重的。甚至是早已獲得更高層的許可和點頭,才正式動手的。一旦被帶走,不可能再回到政治舞台了,能保住生命就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程一路現在最想的是打一個電話告訴嬸嬸,他幾次撥好了號碼,就是沒有按下去。他相信,嬸嬸一定也獲得了消息,這對一個女人打擊是最大的。從丈夫是副省長的光環中,一下子跌到階下囚的羞辱裏,嬸嬸不知如何才能接受這樣的痛苦的現實。張曉玉以前就對程一路多次說過,日子只要能過,關鍵是要平安。為了身外之物,而失身囹圄,這太不值得,也太輕視自己的前程和生命了。

電話響了,程一路迅速地走過去,一看號碼,是王一達市長辦公室的。他就接了,王一達說你過來一下吧,有點事同你商量。

程一路不知道王一達市長這個時候找他,為的是什麽。王一達當然知道了張敏釗的事,現在這方面的事,就像會走路的風一樣,跑得賊快。

見程一路進來,王一達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問:“懷航同志回省裏了吧?”

“是啊,下午才走。”

“啊!濱江大道的改建工程進展得怎麽樣啦?這個工程全市老百姓都在關注,你一定要多下些功夫。拆遷涉及到老百姓的利益,不能小看,一定要處理好,哪怕是最小的問題。一路啊,這是個硬擔子,要挑穩哪!”

“這我知道。拆遷工作正在進行,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招標,我正讓指揮部在擬方案。擬好後,再請市長過目。”

“這很好,一定要有一個完整的方案,要搞陽光點,老百姓議論最多的就是這點。憑本事招標,無話可說。暗箱操作,不僅僅不利於工程建設,也損壞政府形象,同時還容易害了我們的幹部。”

“這請市長放心,一定是陽光操作,公開公正。”

“這就好,一路啊,你也還年輕哪。現在的官場,多少人就是因為眼前的一點利益,鑄成大錯,自毀前程。這讓人痛心,也讓人惋惜。唉!”

王一達最後的一聲嘆息,顯得格外意味深長。程一路聽著,卻沒有做聲。王一達上前去輕輕地關了門,回過頭說:“敏釗同志的事,不會太嚴重吧?”

程一路知道這才是王一達要和他說的話,就含糊地答道:“不清楚。”

“是啊,現在除了他自己,不會有人清楚。我看敏釗同志一貫還是很正派的,怎麽?怎麽就……”王一達顯得有些心疼的樣子。

程一路低頭喝了口茶,正好手機響了。他就在王一達當面接過來,是閻麗麗。程一路說:“這樣吧,我在一達市長這兒。馬上回辦公室,你到那吧。”說著就收線了,朝王一達望望,意思是沒別的我就走了。王一達笑笑,聳了聳又粗又短的脖頸,說:“就問問這,你有事,先走吧。”

程一路轉身就往外走,王一達卻送了出來。在門口,王一達拍拍程一路的肩膀,“我看你最近氣色不太好啊,多注意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虧什麽也別虧了自己。啊!”

“謝謝市長”,程一路邊說邊走。下樓時,正好碰見徐碩峰。兩個人打了招呼,徐碩峰拉著程一路的袖子,悄聲說:“沒想到啊,真的沒想到。怎麽就?”

程一路搖了搖頭,徐碩峰的臉上是一種憂心的神色。

回到辦公室,閻麗麗已經到了,陳陽給她泡好茶,就掩上門出去了。閻麗麗急急地問:“張省長怎麽就?”

這後半截話不說出來,程一路也知道。他看著閻麗麗,臉色急得發紅,手在不停地攥著。程一路先是嘆了口氣,然後道:“誰也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現在急也沒用,只有等著組織上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