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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蘇南辦公室的路上,溫樸遇上了另一個副部長的貼身秘書老畢。

開支了吧?老畢擠眉弄眼地問。

溫樸從老畢的表情上,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打賭那件事,沒好氣地說,要不要再賭點什麽老畢?

老畢縮著肩頭說,賭08年奧運會開幕式那天會不會下雨,我老畢沒長那張烏鴉嘴,歇菜吧您。說完抖抖手裏的牛皮紙大信封,笑嘻嘻走了。

溫樸哼了一聲。去年夏天,幾個部級領導遊泳比賽,老畢當時也不知是哪根神經過度興奮了,非要溫樸跟他打賭,像香港人賭馬那樣,賭他們伺候的領導輸贏,賭注是一個月工資(那天剛好發工資)。溫樸一想不是那麽回事,吭吭吃吃地往後退。溫樸倒不是在乎一個月工資,問題是拿領導當賭具,似乎有些出格,以後萬一傳出去就不好聽了,尤其是傳到領導耳朵裏,領導會怎麽感受?領導對你把領導當馬來賭,總不會樂樂呵呵地稱道吧?可是架不住老畢死纏爛泡,溫樸只能硬著頭皮跟他遊戲。領導們說是比賽,其實就是一個玩心情的事,誰拿輸贏當回事呀。然而老畢就不一樣了,他賭他的領導贏,他的領導在水裏稍一吃不住勁,他就瞪著眼睛,攥著拳頭,暗中著急,後來見蘇南快要追上來了,老畢心裏一慌,居然喊出了駕駕駕,招來了一些人不解的目光。溫樸頓時緊張,掐了一下老畢的大腿,小聲提醒老畢,什麽駕駕駕,你胡叫什麽老畢。老畢醒悟過來,意識到水裏的領導不是馬,於是不敢再出聲了。結果還是溫樸不走運,輸掉了一個月工資。老畢開心了,轉天拿溫樸的這一個月工資,請一幫秘書美美地吃了一頓不說,還都拉去做了足療。不過老畢並沒有跟秘書們說清楚他為什麽招呼大家吃喝足療,老畢只是含含糊糊地講他今天高興,高興了,錢算個屁?有錢不花,丟了白搭。溫樸一聽老畢這張嘴在關鍵地方還是有把門的,心裏就踏實了,不然他兜出實情來,還真有可能弄出花錢買罪來受的結局。

那天在家門口,暈暈乎乎的溫樸,獨自在一個燒烤攤上又喝開了。服務員拿來也不知消沒消過毒的餐具,溫樸說再上一套,服務員說不就你一人嗎?溫樸說還有一個,服務員左右看看,嘟著嘴沒再說什麽。拼了一盤花生毛豆,要了兩串豬腰子,還有兩瓶啤酒。溫樸先給他對面的空杯倒上酒,然後把自己的杯子滿上。他眯著眼睛,盯著對面的酒杯,過了很長時間才開口。他語氣不滿地說,罰你一杯,誰讓你今天遊泳不賣力氣,害得我輸給老畢一個月工資。什麽?我替你喝,不行,這不是在官場上應酬,今天你必須自己喝,一口全幹了……溫樸嘟嘟嚷嚷,那個服務員在一旁直拿斜眼看他,臉上還流露出鄙視的冷笑。喝,少磨蹭,一口全幹了,不然罰你兩杯——不像話!溫樸耳邊突然響起了蘇南的責怪聲,他一機靈,起身拿來對面的酒杯,挺直身子,陪著笑臉對空桌子說,諸位領導,蘇部長近來身體欠安……正在、正在服中藥。為感謝諸位的盛情宴請,蘇部長這杯酒,我代勞了。再次感謝諸位,歡迎諸位有機會到北京來、來作客,說罷一口氣喝下了這杯酒。那個一直在偷著看他的服務員搖搖頭,嘀咕了一句,腦仁泡酒精裏了!

進了辦公室,溫樸安下心來,接著校對蘇南大後天要用的一個會議講話稿。剛看了半頁紙,手機震動了,溫樸一看號碼是白石光打來的,就接聽了。

溫樸在手機使用上,有一些自己定給自己的條條框框,而且執行得一向不馬虎。比如說在工作時間內,手機是使用震動還是使用鈴聲,這個問題盡管沒什麽條文約束,但他憑借秘書工作經驗和閱歷感受認為,作為一個高級領導的貼身秘書,在工作時間內,還是使用震動比較妥當。鈴聲的問題在於,即便是調到最低音,那也還是要出聲的,而在某種場合、某種時間和某種氣氛裏,一點點意外的聲響,都有可能對領導正在進行的工作,以及休息質量造成不良影響。

說過客氣話,溫樸問白石光是不是到北京來了。

白石光說,在東升呢溫秘書。沒什麽事,就是我媽讓我打電話問問,你和蘇伯伯在不在北京,過幾天她要去北京看病,還想見見蘇伯伯。

溫樸腦海裏就閃出了白石光母親彭青的形象,謹慎地問道,老人家怎麽了?

白石光道,老病了,哮喘。

溫樸又問,用我們幫忙嗎?

白石光說,都聯系好了,不麻煩你們了溫秘書。

溫樸說,那好吧,回頭我跟蘇部長說一聲,哪天來,你提前打電話。

白石光的父親是蘇南早年的隊友,在一次事故搶險中為救蘇南,左腿被鋼管砸斷,從此落下殘疾,隔年調回東升一家地方水泥廠,十年前病故。以往蘇南每次去東升,都要抽時間去跟救命恩人的遺孀彭青敘敘舊。彭青也是個殘疾人,只有一條胳膊,現在跟小兒子白石光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