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大樓蓋起來了,廳史陳列館的事再也沒人提起。馬廳長題寫的“錦繡大廈”和“廳史陳列館”的條幅放在廳辦公室的抽屜裏,人們都忘了似的。看著一樓大廳一千多個平方,還沒裝修起來就顯得那麽氣派。現在想起來,把臨街的風水寶地做廳史陳列館,這真不是正常人的思維。因為個人的因素,荒唐的事情也可以進入程序。如果馬廳長不下台,這件事還得有模有樣地進行下去。哪怕自己的良知往左邊想吧,事情還得往右邊做,不做行嗎?

錦繡大廈怎麽處置,廳裏開了辦公會也定不下來。我想胡一兵在搞房地產,他有經驗,就開了車跑去向他請教。他一開口就說:“把它賣了,正好你們欠了銀行那麽多錢,賣了就還清債了。”這個建議倒使我大吃一驚,說:“我一上台就賣家產,過了幾十年別人還要戳我的脊背呢。”他說:“要是我當廳長我就把它賣了,說起來別人也不會說是你蓋起來的,賣了拿這筆錢在偏一點的地方可以蓋出兩幢樓來。”又說:“說老實話,房子不流通,就是錢不流通。錢不流通怎麽會流到自己手裏來?”我說:“你原來打的這個主意,那我還真有點怕。”他說:“怕什麽,當官不發財,請我還不來。你有了今天,你想不發財,那不可能。”我笑了說:“想發財而不可能,那是可能的,想不發財而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他也笑了說:“我說不可能就不可能,你這個八字我算死了。”我說:“我什麽錯誤都可能犯,搞腐敗那是不可能的。”他說:“聽不懂!你知道有些人養得有多肥了?報紙上天天警告貪汙腐敗亡黨亡國,你以為有些人把警告當回事,怕亡黨亡國?亡了國大批財產沒了主人,他就是主人。蘇聯有樣子擺在那裏,他們心裏想得嗞嗞嗞嗞叫呢。遠的不說,雲陽市的市長最近揪出來了,受賄四百萬。你知道他最有名的一句話是什麽?雲陽市還有六十萬人沒脫貧,我睡不著覺啊!真是幽默大師,大玩家啊!如今的大師玩家遍地開花,我還能相信有誰在認真?”我說:“你在說我?”他說:“說你也沒冤枉你。”我說:“那你看錯我了。”又說:“這些話你別跟我們衛生系統的人說,大會小會我還是要露臉的。”他說:“我不說人家就不會想?他又不傻。你還想青史留名?那是陳腐觀念了。”我說:“總之你不能說。”他笑了說:“那我們還說大廈吧。操作得好弄出幾百萬,無聲無息,你不想?你想,我就幫你訂個詳盡的計劃。”我說:“你別嚇我,你別嚇我。”他笑著說:“嚇你?你說我嚇你我就不說了。房地產我也搞了幾年了,我看少了?說老實話做了都不止三五七八次了,如今不用錢把權買過來,你想賺錢?”

我沒接受胡一兵的建議。我早就下了死決心不做越界的事,難啊!我叫基建處請人對錦繡大廈作了評估,值一億兩千萬。聽了這個數字我有點心動,用這筆錢把後面的皮箱廠收進來,有二十來畝一萬多平方米的土地,蓋了辦公樓,還可以蓋幾幢像樣的家屬宿舍。衛生廳中高層幹部的居住條件比不上別的廳,很多人都有意見了,我上了台也得在這裏燒一把火啊!馬廳長在他們不敢說,現在都提出來了。如果我打著這個旗號把大廈賣了,自己從中插一手,落下幾百萬真是神鬼不知。兩年前有機會我不敢弄,上面有馬廳長,現在我怕誰?想起錢可以這樣到手,事情還可以辦好,真是忍不住心跳。人總是人啊!

我把這個想法跟丘馮幾位說了,他們都同意。他們早就想換更大的房子了,可沒地皮蓋,把皮箱廠收進來,問題就解決了。丘立原說:“房子不蓋就不蓋,蓋就一步到位,化工廳的廳級是一百五十個平方,我們搞幢一百八的,要有超前意識。”說來說去竟形成了一種氣氛,好像錦繡大廈要不賣都不行了。

這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電話,是淩若雲打來的,說找我有事。我想可能是她回心轉意了,要我在中間撮合。我要她八點鐘來,她說:“稍微晚一點吧。”十點鐘她來了,手裏提了什麽東西。她坐下說:“聽說你手中的錦繡大廈要賣?”我說:“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劉躍進的事呢。”她甜甜地笑了說:“過去了,咱們就不提了。”我說:“那我們說房子,剛剛有這麽一點想法。”她說:“我就是為房子來的,如果要賣,我們金葉置業想買。”我說:“更大的可能性是不賣。”她說:“其實我知道你們基本定下來要賣了。說老實話幾百間房子你們要一間間租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們也沒有系統化管理物業的經驗。”我笑了說:“公關部的經理來攻關了。”她說:“我都忘記給名片給你了。”名片遞過來,竟是金葉置業的副總經理,我說:“高升了,高升了。”她說:“大家都在進步,池廳長您進步更快,不然我們坐在一起也不是談物業,而是談劉躍進。”聽她的口氣劉躍進竟是比物業低了多少個档次的話題。我說:“我們已經請人作了評估,估價是一億六千萬。”我以為會嚇她一跳,誰知她不慌不忙地說:“我們知道評估的結果是一億兩千萬。但我們也請人評估了,不會超過一億。”我慢吞吞地搓著手掌,說:“一刀就砍下去幾千萬,這樣談就談不下去了。要不你們派人來跟我的基建處長談?”她輕輕地笑了說:“當然是要跟池廳長談,我就是想跟你個別談,不然我今天也不登門拜訪了。”我把筆記本打開看了看說:“還有好幾家公司向我們提出了申請,我們準備競標。”她眼睛盯著筆記本笑了,說:“來競標的公司以後有沒有我不敢說,以前是沒有的。我們情報從來準確。”我沒想到金葉竟這麽厲害,馬上說:“不說遠的,胡一兵的公司就提出來了。”她瞟我一眼含笑說:“他有幾張鈔票我不知道?蛇吞象也要等蛇長大了才行。”她的口氣使我有點不快,我說:“最近你去看了劉躍進?”她說:“我們還是談物業,談物業。”我說:“很難談下去。”她說:“我今天來掛個號,池廳長你再考慮考慮,衛生廳的事,還不是你一句話?”她起身告辭,走到門邊說:“池廳長我們畢竟是朋友,你信不過別人,你絕對相信我。我是把朋友看得很重的,也是從來不隨便亂說話的。”開了門我不再說話,她也不說,用手把我推了進來。我想她的車停在樓下,會不會有人把車牌號記下來?我從窗戶看去,樓下並沒有車。有人在樓下等她,一起向另一幢宿舍走去,在那裏上了車,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