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廳裏決定由我分管中醫研究院。為了我工作的方便,馬廳長在原來的院長退休之後,特地把那個位子虛著。這樣我每星期到研究院去上兩天班,自己開車去,當了副廳長後有了車,我馬上學會了開車,這樣方便。在半路上經常可以碰到大徐的車送馬廳長來上班。

其實研究院也沒有太多的事讓我做,日常工作都由副院長卞翔處理了。人到了這個份上,對那些小事情就沒了興趣,只覺得繁瑣。好在卞翔也不願我多管院裏的事,因此大小事情不厭其煩。我明白他的心思,這樣也好,我們各得其所。兩個月後我提名程鐵軍升了副院長,又將人事科鄭科長調到行政科去。他當年對我那樣一副派頭,我實在忍不住要出了這口惡氣。雖然他見了我就側著身子站住,臉上浮著笑,一副等著我作指示的神情,我還是決定不吃這一套。有一次他踮著腳走到我的辦公室,試圖對當年為什麽沒有接納我作一點說明,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他說:“說真的我還要謝謝你呢。”他一聽笑就凝固在臉上,嘴半張著不會動了。過一會兒才醒了似的,一步一步退到門邊,轉身溜了出去。

按照晏老師的交待,廳裏的事情我能不管就盡量不管。很多次我都有那種想表達想發言的強烈沖動,但還是壓下去了。晏老師說,馬廳長是管事的,別人是辦事的。這讓我有點委屈,但還是把這當做一條原則。太能幹太想表現自己是要遭忌諱的,跟馬廳長共事的人,迄今沒有一個人能堅持到最後,我希望自己能是一個例外。當然,一旦馬廳長作出了決策的事,我就全力以赴。我只對他負責,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樣我有更多的時間到研究院這邊來,到了這邊我就有一種隨心所欲的自由感,這種感覺使我忍不住去想象古代帝王的心態。我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爭取安泰藥業股票上市,這件事已經在運作之中了。這只股票是五年前由研究院向省直衛生系統內部發行的,每股一塊錢,當時籌了兩千多萬,投到了研究院的中藥廠,至今沒有什麽效益,錢卻花得差不多了。氣惱之中我真想把賬認真查一查,但這一查又會引發軒然大波,揪出一連串的人,安泰藥業這塊招牌也倒了,還上什麽市?馬廳長指示了不查,我也只好不查,讓有些人空手套白狼了。原來買了股票的人怨氣沖天,很多人守不住都流向社會了,因為無法分紅,每股櫃台交易的價格已經跌到了五毛多錢。

我把院裏的研究人員召集起來,反復討論了,決定了將安泰保腎丹作為突破方向,一定要搞出在全國叫得響的中成藥來。攻關小組是七個人,我就是組長,由我領銜報了一個國家課題,又特地飛到北京去活動了,也找了許小曼,批下來了。如果搞成了,讓閑置在那裏的機器轉動起來,那是什麽成色?人一輩子無非就是要做成幾件事,這樣才對得起自己這一生,過去沒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還能不死死抓住嗎?

過了幾個月安泰保腎丹搞出來了,臨床試驗的效果相當好,國家課題也結了題。有了這張王牌,股票上市的工作也有了一些進展。我對有關的人交待了,上市工作的進展要絕對保密,廳裏只有幾個人知道。有一天我開車經過華夏證券西嶺營業部,看見程鐵軍的老婆在門口跟人說什麽,心中一動,就下了車,遠遠地觀察,發現她在收集安泰藥業的股票。一打聽股票的價格,已經漲到了近八毛錢。回家把事情對董柳講了,董柳說:“事情是你一手搞起來的,別人發了大財,你到時候兩手空空,你想得通?”我當這個官時就下了鐵一樣的決心,要向馬廳長學習,不往發財的方面去想,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按說到了這個份上也應該如此,這就是道理。可是道理還有一種講法,一個人到了一定份上,要求他無知無欲,不為自己謀點什麽,那可能嗎?合人性嗎?人是血肉之軀啊!這不是這個人那個人的問題,這是人的問題。人有偏見,有自戀,有特殊利益,因此他是非理性的,是不能從一個純正的邏輯起點出發的。這個事實萬古長存如日出東方一樣明了,可大家偏偏要掩蓋起來。應該怎麽樣是一回事,實際怎麽樣又是一回事,道理無法局限人性。最近省裏強調加強理論學習,可有幾個犯了錯誤的人是因為不懂理論?領導是服務,幹部是公仆,這道理也只好對著天講罷了。睜了眼看,哪裏的公仆不在利益的核心之處?為什麽我偏偏要例外?身邊的人都在利用位置優先信息優先的機會,合理合法地發財,自己倒被拋到了一邊,心裏實在不是滋味。不犯法的錢,彎了腰撿起來就是,你不撿你不是傻瓜嗎?機會送到眼前,你想不發財,那也不容易啊!我說:“這個程鐵軍,這麽多年沒出頭,他也烏龜似的把頭縮著。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給他一個機會,他屁股就一撅一撅地沉不住氣了。人他媽的怎麽都是這個德性!”董柳說:“那你要人怎麽樣,他是娘肚子裏爬出來的,不是上帝造出來的。”我嘆口氣說:“是這個道理,真的沒辦法。”董柳說:“我明天也去收點股票回來,別人一撈就是幾十萬呢,吹灰之力!”我說:“你別去,你去了就別回來了。碰上了熟人,傳出去好聽?”她說:“我看見立交橋下有鄉下人在收外幣,後面有人請他們收的,我也去請兩個鄉下人。”我說:“你去登記,身份證上董柳的名字早晚會傳出去,別人不知道證券公司的人也會知道。”董柳說:“他們有紀律,不會說的。”我說:“沒人想扔炸彈當然也就沒事,到哪天有人想扔炸彈了,他挖也要把這顆炸彈挖出來,你知道什麽叫政治?”她笑了說:“我用我媽媽的身份證不行?還有人知道我媽媽是誰?”我沒做聲,但我明白她安排這件事去了。過了幾天她有點沮喪地說:“安泰藥業櫃台交易價已經漲到一塊二了,還收不收?”我說:“要說合不合算,三四塊錢也合算。”她說:“早幾個星期收的人,現在就翻番了,只有一個月一萬變兩萬多,做什麽生意也沒這麽快,只有印鈔票才有這種速度。”我想去年胡一兵勸我在招標中做一點手腳,那是違規犯法的,上面還有馬廳長盯著,又怕投標的公司翻臉。可眼下既不違規也不犯法,卻有大筆的錢賺,怎麽可能叫人心如止水?人都是從娘肚子裏鉆出來的,絕不了七情六欲啊。我對董柳說:“你過幾天看看再說,一塊二還是太貴了點。”程鐵軍的老婆五六毛錢就收到了,董柳卻要一塊二,她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她說:“程鐵軍還是你推上去的呢,還被他老婆搶了個先手。”這時我對程鐵軍有了一點看法,想著將來總經理的人選,還是優先考慮卞翔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