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蘭花

張小蘭用拐杖支撐身體,來到破舊街心花園,坐在水泥台子上,眼巴巴地等著越野車。越野車猶如星際旅行一般,去了就久久不回。

不斷有鎖廠人走過,都用異樣的眼光瞧著闖入此地的陌生人。各種各樣的眼光弄得張小蘭心裏發毛,暗恨道:“這個侯子,怎麽還不回來。”

一個小時後,越野車揚起一道灰塵,出同在張小蘭視線中。

見到越野車,張小蘭松了一口氣。越野車來到街心花園停下,侯滄海很利索地下了車。

“怎麽去了這麽久?”張小蘭抱怨道。

侯滄海看了看手表,道:“接近一個小時,比預計要慢一些。南城醫院不敢接手,我又將老張送到了一院,直接送去急症。車裏流了不少血,有血腥味,怕你不適應,我開去做了一個室內清洗,回來晚了點。你放心,這是老國企核心區域,外面看起來亂糟糟,實則很安全。我從小生活在類似環境裏,知道沒事。”

上了車,張小蘭講起在平房見到一個脖子上長著巨大良性腫瘤的中年婦女,很嚇人,又可憐。

侯滄海臉色慢慢暗了下來。雖然沒有見到這個脖子比腦袋還是粗的中年婦女,可是在腦海裏形成了格外清晰的畫面。他以前在鐵江廠遇到的跳樓老姜的靈魂似乎出現在此處,與鎖廠環境無縫重合,彌漫著一股幽怨之氣。

“你陰沉著臉做什麽,我沒有怪你。只是說了一句,別這麽小氣。”

“想著鎖廠這群工人,我突然覺得很心酸。蘭花,我很想為他們做點實事,你能理解嗎?看著他們,我想起了我媽,我媽當年得尿毒症,家裏買了房子,都湊不齊醫藥費。當年我從政法委辭職,就是因為家裏缺錢。”

一直以來,侯滄海在如何稱呼張小蘭時頗費心思。直呼其名太生分,不妥當。叫董事長是在正式場合,或者私下戲稱。今天侯滄海搭載受傷老張和家人一起前往醫院,聽到他們在車上議論到底要花費多少費用,幾個人既擔心老張傷勢又為醫藥費焦灼,讓侯滄海感同身受。與張小蘭想遇時又聽到了“中年婦女腫瘤與頭一樣大”的事,他陷入了莫名憂傷情緒中,稱呼了一聲“蘭花”。

“蘭花”是父親對自己的稱呼,就算閨蜜韋葦都是稱呼自己“蘭花花”,“蘭花花”與“蘭花”在情緒上有著微妙不同。在車上聽到男人氣概十足的侯滄海低聲稱呼自己為“蘭花”,先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然後心中蕩了燙,泛出幾絲柔情。

“我也心酸。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見招拆招,隨機應變。”

侯滄海意識到這一刻自己突然將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張小蘭面前,隨即調整了情緒,將所有憂傷強行壓進心裏。前方有幾個小孩子在公路上玩耍,一會兒在路邊,一會兒竄到公路上,極為危險。他猛然按了喇叭,對外面吼道:“小兔崽子,不要在公路上玩。”

這是世安廠式粗聲大氣,想必在鎖廠區域也能適用。

幾個頑皮孩子果然毫不在意被嚇斥,甚至還跟著車跑了一陣子,喊著“司機,叔叔我搭個車”。這是侯滄海小時候就玩過的把戲,小孩子們狡猾地通過節奏將“司機叔叔,我搭個車”變成了“司機,叔叔我搭個車”,通過這種方式,來占司機的口頭便宜。

在侯滄海在少年時代,司機是個很高大的職業,孩子們就用他們的狡黠方式來打倒權威。鎖廠落後於時代,這裏的少年們仍然玩著侯滄海少年時代的遊戲。

在侯滄海和張小蘭探訪鎖廠兩天後,江南地產作為承建方,參加了南城區建委關於鎖廠危房改造的工作推進會。參會單位有三家,南城區建委,鎖廠所在地的大河壩街道辦事處,以及江南地產。

南城楊副區長主持了會議。他見到侯滄海和張小蘭,有些皺眉,拿起一份文件看了看,道:“張董,挺年輕啊。”

張小蘭微微一笑,招呼道:“楊區長好。”

漂亮便是女孩子行走江湖的通行證,楊副區長回應了一個笑臉,道:“現在年輕人不得了,我在張董這麽大的時候,還在挑泥巴。”

開會前,為了讓自己老成一點,張小蘭特意選了比較正式的黑色調職業裝,又配了一幅眼鏡,塗了潤澤口紅。這身裝扮仍然掩飾不住逼人青春,這逼人青春在多數時間是好的,但是在某些場合算不得好事,比如在此時的危房改造項目中,青春會讓人覺得不可靠。

侯滄海特意有三天沒有亂胡子,讓嘴唇上留下一圈黑茬子,整個人神情顯得有些冰冷和強硬。

會議開始以後,先由楊區長談整個項目的來龍去脈,特意強調了黃德勇市長作出的“兩年舊房換新顏”的要求,要求盡早將工人們從危房中搬出來,免得出安全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