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一連兩天開縣級領導聯席會,也就沒時間找朱克儉。他想李大坤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該懂得怎麽處理同事關系,不會神裏神經去老朱那裏顯示他同縣委副書記的關系的。他這麽僥幸地想想,也就不急於找朱克儉了。

四家領導,加上顧問、調研員坐在一起足有五十多人,還有列席的有關縣直單位負責人,滿滿塞了一屋子。主要研究明年的經濟工作,重點是幾個大項目。發言起來,誰都認為自己要說幾句,不然顯得沒水平。可一個事兒說來說去就是那麽個理兒,所以後面發言的都只是把別人說過的話再重復一遍。周書記和向縣長都顯得很有耐心。個別同志說沒有什麽新的意見了,算了吧。但周書記還是要人家說說:“說說吧,說說吧,大家都說說。”似乎發言是一種政治待遇。關隱達對這一套早不陌生了,別的縣差不多也是這種情形。只是他一直不喜歡這種作風。

他發言幹脆,說:“我剛來黎南,還沒進入情況,談不出具體意見。只講三句話:第一,聽從縣委和周書記的安排;第二,一定盡職盡責做好本職工作;第三,請大家今後支持我的工作。”

大家意見最集中的是劉先生投資城北大橋的事。縣城往北是去地區和省裏的路,可隔著一條河,很不方便。河也不大,但河谷很寬。豐水季就靠擺汽車輪渡,枯水季就把輪渡往中間橫著,成了便橋。那地方一年到頭天天堵車,是縣裏領導嘴上念了多年的交通瓶頸,就是沒錢修。這回主要是劉先生投資,省裏和縣裏配套一些。修成之後,劉先生經營三十年,收回投資之後,再交給縣裏管理。

關隱達不了解劉先生的信譽到底如何。這是一個好項目,只要劉先生真正投錢來,也沒太多麻煩。但還是有些領導想不通,說這橋修好之後由劉先生來管三十年,合適嗎?

周書記發話了,說:“我也不講什麽大道理給你們聽。我只知道這橋修好之後,他劉先生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搬不到香港去。就是他有本事把這橋搬到香港去了,九七年之後還是中國的哩。”

此事非同小可,需成立一個縣領導掛帥的指揮部。王副縣長分管著交通,會議決定由他任指揮部指揮長。王永坦也不說什麽,只說:“這事我躲也躲不了的,我就幹吧。”

關隱達家裏有些弄清場了,天天晚上就有人來坐了。多是政法部門的負責人。來的人又多少帶著些禮品,關隱達說什麽都不收。他從那年開始走下坡路起,就堅持一條,絕對不貪不占。心想自己任何事都沒有就開始倒黴了,要是再讓人抓了什麽把柄不就更要倒黴?但是也注意把拒禮的方法搞得藝術一點,不傷人家的面子。這一點他是有教訓的。剛倒黴那年,他有回下到一個鄉裏檢查工作,鄉裏備辦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招待他。他本來心情就不好,又不想人家日後說他大吃大喝,就把那位鄉黨委書記批評了一頓,就是不肯吃那頓飯,自己帶著司機到外面館子裏吃了碗面條。那位鄉黨委書記偏又不是好惹的,過後到處臭他,說他假正經,還無中生有說他怎麽怎麽的。弄得他後來到基層去時常撈不到飯吃,走到哪裏都灰溜溜的。在縣級領導中,就有人把這事當做笑話背後宣揚。地委就認為他在這個縣失去了群眾基礎,又給他換了地方。有一陣子,他懷著一股氣,甚至也想同一般的領導一樣,搞新拿來主義算了,不管黃金白銀,拿來再說。這樣倒與群眾打成一片了。但還是管住了自己。不過他到底學聰明了,現在人家帶禮品來,他就做得技巧些了。他先是推一陣,實在推不了,就收個一兩樣,再拿原來收的東西,打發一兩樣給人家,說:“既然你硬要講這個禮,就該按老規矩辦,有來有往。”這樣,就總是人家送的那些禮品在送禮的人手中轉來轉去,他反正不貪誰的。這有來有往倒也顯得很有人情味。

公安局的老朱卻沒有到他家來坐。他並不希望天天晚上都有人來家裏,一來影響兒子的學習,二來又要費神應酬。不過政法部門的大小頭頭腦腦誰都來過了,只有他朱克儉一個人沒來,倒顯得有點不正常了。當領導的新到一地,總有些人要來拜碼頭,這已是規矩了,你想回避也回避不了。可老朱就叫他費琢磨了。他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兩種可能。要麽老朱是條好漢子,不搞這一套,如果是這樣,他關隱達今後在這裏會有一個真朋友。要麽就是李大坤同他傳達他關某人的指示,叫他多心了,以為他寵信了李大坤,不把他姓朱的放在眼裏,他就不信邪了。關隱達在別的縣也管過政法,知道這公安局的頭兒,多半是武藝弟兄,弄得好就跟你好得不得了,弄不好就叫你難受。他但願老朱是條真正的好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