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6頁)

李濟運原是讓舒瑾領了兒子徑直去劉星明家,這會兒他又說在家裏等她娘兒倆一起去。他洗了臉,看時間還早,就打了劉書記電話:“劉書記,我回來了。星明同志也回來了,您要不要約他談談?”

劉星明說:“暫時不談。你只說是組織上有這個意圖,我在會前再找他正式談談。”

“好吧。星明請我吃晚飯,我再同他說說吧。”李濟運放下電話,坐下來等妻兒回家。他猜劉書記可能改變策略了,不想過早面對差配對象。李濟運隱隱有些擔憂,怕劉星明始終躲在後面,差配等於就是他李某人找的了。他一個人找的差配,人情就得他一個人還。劉星明不給禮物,李濟運還不起人情。

舒瑾領著兒子回來了,進屋就說:“你真有意思啊,什麽年代了!請客的也真是的!春節才過!”她這話也得再添點東西進去才明白。李濟運熟悉她說話的習慣,她意思是說如今沒誰在家裏請吃飯,真講客氣就到館子裏去。何況春節才過,天天吃喝,哪有胃口。

李濟運怕歌兒聽了不好,朝舒瑾做了做樣子。歌兒進門就組裝他的恐龍,並沒有在意大人說什麽。兒子單名李歌,舒瑾起的。她說自己喜歡唱歌,兒子就叫李歌。

舒瑾換了一身衣服,喊道:“歌兒,做客去!”

舒瑾領著歌兒走在前面,李濟運跟在後面。歌兒撿起一片銀杏葉,透過黃昏的天光照一照,說:“爸爸,好像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李濟運看看,果然像芭蕉扇。

舒瑾卻罵道:“丟掉!地上的臟東西亂撿!”

劉星明家只隔著兩棟樓,幾分鐘就到了。敲了敲門,開門的是東東,劉星明的兒子。東東和歌兒是同班同學。星明和美美迎到門口,說道歡迎歡迎。舒瑾聞得滿屋菜香,笑道:“美美好手藝,就是太麻煩你了。”

美美說:“你們一家肯來,就是給面子了。快請坐。”

歌兒同東東進屋就玩到一塊去了,美美還在忙廚房,劉星明陪李濟運夫婦說話。

“濟運,我進屋就把差配的事說了,讓美美說了我一通。”劉星明就像小孩做了壞事,不停地抓腦袋。

李濟運就朝廚房喊道:“美美,你得支持才對啊!這事對星明,是個機遇。”

美美正端了菜出來,放在桌上,說:“你們是老同學,我說話就直了。你們這是盤寶。”盤寶是烏柚土話,捉弄人的意思。烏柚賭博叫賭寶,老的玩法是把銅錢彈得飛轉,拿碗蓋下去,賭銅錢正反。那用來賭寶的銅錢,叫做寶錢。寶錢叫人玩於掌指間,捉弄人就叫盤寶,又叫把人當寶錢。說一個人傻,也說他是個寶錢。

劉星明笑笑,自嘲起來:“濟運,回來聽老婆一說,我也覺得自己成寶錢了。”

李濟運生怕他反悔,心裏實在著急,嘴上卻是平和,道:“星明,你不能這麽看。組織上請你出來,實在是對你的信任。劉書記深思熟慮,才讓我找你的。”

美美快嘴快舌:“你不知道,舒澤光是在劉書記那裏罵了娘出來的。老舒這個人,平時沒幾句話說,關鍵時候硬得起。”

李濟運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很是吃驚,說:“不可能吧?老舒是個老實人。”

“外頭都講擡起了!”美美說的又是烏柚土話,外地人難識其生動有趣。說的人多,勢可擡物,便是講擡起了。

李濟運道:“哪怕是罵了,這麽快外頭都知道了?”

美美說:“你們領導肯定聽不到,人家不會同你們說。劉書記上午找老舒談的話,下午機關裏的人都知道了。信息社會嘛!大家都說老舒有性格,很佩服他。”

“飯菜好了嗎?吃飯吧,不談這個了。”劉星明很慚愧似的,人家老舒不肯做差配,還敢罵縣委書記的娘。

屋子裏有些冷,電烤爐不太管用。南方的冬天不好過,不如北方有暖氣。縣城人口並不太多,冬日大清早卻天天都有送葬的。天氣太冷,老人家經不住的,就去見閻王了。李濟運二十幾歲住的單身房正臨著大街,十冬臘月差不多每天都被爆竹和哭號吵醒。撩開窗戶看看,白衣白幡絡繹不絕。那會兒他很敏感,看見葬禮便會想得很多,免不了嘆息幾聲。

李濟運發現自己有些走神了,便去逗東東玩,說:“東東比我屋歌兒懂事多了。”歌兒有些不高興,拿眼睛白了爸爸。劉星明就說東東不聽話,也招來東東的白眼。

美美就笑了,說:“現在的孩子啊,都是豆腐掉到灰裏面,吹也吹不得,拍也拍不得。”

熱飯熱菜的,身上慢慢暖和了。主客之間客氣地讓著菜,免不了又說到了差配。美美說:“誰都知道,差配就是白鼻孔陪考,叫你去做差配就有些可笑。”

烏柚人說白鼻孔陪考,不知道典自何處,意思等於外地人說的陪太子讀書。李濟運知道這是事實,他卻只能說:“差額選舉,畢竟是在進步。充分尊重人民代表意願,始終是政府換屆選舉的重要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