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頁)

沈天涯這話說得很輕巧很不經意,卻引出祝村長的一番話來,他說:“對於沈處長您來說,這也許是件小事,但在我們村裏就是很大很了不起的事哪,不然我們喝水得肩挑手提,孩子們還在日曬雨淋的破屋裏上課,因此改水成功和小學建成後,村委會集體研究決定,在水池上刻了你的大名,在小學銅牌上記著你為小學籌資的事跡,還讓村裏的秘書把你小時如何發奮學習,考上重點大學,工作後又如何為家鄉辦實事的經歷寫成材料,在全村大會上進行宣讀,並作為鄉土教材拿到課堂上教育學生,激勵他們好好向您學習,以後考上大學,多為家鄉做貢獻。”

二舅村在沈天涯老家隔壁,跟葉君山結婚的最初兩年,夫妻倆一起到二舅家拜過年,後來便漸漸去得少了,想不到自己幫忙給他們解決點資金,竟讓他們如此感恩戴德。沈天涯心裏明白,財政資金以及用各種政策和手段集中起來的經費,原本取之於民,國家拿這些錢維持著黨政軍各個領域的開支,養活了龐大的公務員隊伍,進行大規模的工程建設,然後才拿出微乎其微的款項撒胡椒一樣撒一點給基層,基層老百姓並不知道這些錢就是從他們上交給國家的血汗錢裏摳出來的,卻看做是上面或是某人給自己的恩惠,完全把這種取舍關系搞顛倒了。沈天涯心裏就生出一份歉疚來,覺得自己的名字根本沒資格上水池和銅牌。他甚至暗自後悔,不該在聽到葉君山說二舅要來的時候,心裏產生那些不滿和厭煩。沈天涯真誠地說:“你們千萬不能刻我的名字,那些錢又不是我個人的錢,是國家從老百姓身上收上去的財政資金,我哪敢貪天之功為己功?”祝村長說:“話可不能這麽說,錢雖然是國家的,可沈處長您不出力,我們到哪裏弄去?”

不覺已過七點,電視裏開始播放新聞聯播,祝村長說:“沈處長你定個吃飯的地方,今晚我代表村裏請你的客。”沈天涯說:“到了昌都,哪有要你們請客的道理?到我家裏去吃頓便飯。”祝村長說:“到家裏去多麻煩?就在街上找個地方吧。”沈天涯說:“那我帶你們到財政局門口的銀興酒樓去,不過得由我請客,你們別管。”二舅說:“天涯,你為村裏做了那麽大的事,村裏請你的客也是應該的。”

趕到銀興酒樓,剛好還有一個小包廂。三個人坐定,小姐就把菜單遞到沈天涯手上。沈天涯轉遞給祝村長,說:“祝村長你點吧,看你喜歡什麽。”祝村長打開菜單看了看,見一道菜動不動就是二三十元,有些甚至七八十元上百元,就有些發怵,把菜單又遞到二舅手上。二舅眼睛老花,看不清什麽,復給了沈天涯。沈天涯經常在銀興吃飯,那上面的菜名早都背得滾瓜爛熟,也不看菜單,按中等規格跟小姐說了幾道菜名。菜很快上了桌,沈天涯要了一瓶四星瀏陽河,三人舉起了杯子。邊喝邊你一句我一句說些村裏的事情。沈天涯究竟是從鄉裏面出來的,對這樣的話題還有興趣。

喝得差不多的時候,祝村長說想上廁所,問清小姐怎麽走,出了包廂。

祝村長出去了十多分鐘才回來,沈天涯開玩笑說:“我還以為你被小姐拉走了呢。”祝村長說:“上完廁所順便在大廳裏轉了一圈,這裏的場面還蠻大的,包廂也多,市裏還是市裏,我到昌寧縣城去得多,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酒樓。”沈天涯說:“在昌都市銀興只是一個中等酒樓,比這規模和氣派大的有好多家呢。”祝村長說:“是呀,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嘛。”

喝了酒,又吃了些飯,沈天涯要小姐拿單子來結賬,小姐指著祝村長說:“這位先生已經結過了。”原來祝村長剛才是出去結賬。沈天涯說:“那怎麽行?”去了收銀台。拿出祝村長結的賬一看,總共五百二十元。沈天涯要收銀員把錢退出來,準備在結賬單上簽字。預算處陪人來吃飯,都是在結賬單上簽字,以後酒店再拿著單子到預算處去統一結賬。

不想收銀員沒退錢,也沒給沈天涯單子,問他有沒有開餐通知單。沈天涯有些發懵,問道:“什麽開餐通知單?”收銀員說:“前天徐處長到這裏打了招呼,說是預算處的人來這裏吃飯,要有他批字的開餐通知單才能簽單。”說著從巴台裏面拿出一份單子,是上午老張請縣裏預算部門的人開餐的菜單,裏面果然有一紙通知單,徐少林在上面寫著同意接待幾個字和他的署名。

還沒正式做上處長就把開餐這樣的小權都一手攬了過去,這個徐少林權欲真大。沈天涯也就滿肚子是火,卻不好發作,只得低頭離開了巴台。

好在口袋裏還有些錢,回到包廂,沈天涯拿出五百二十元要退給祝村長。祝村長哪裏肯接?說:“你為村裏辦了那麽大的事情,連一頓飯都沒請你,回去我怎麽向村裏人交代?”沈天涯說:“可你也要為我考慮考慮,你出了這頓飯錢,村裏人還不要說我沈天涯這麽小氣,家鄉人來了飯都沒吃上。”祝村長說:“沈處長您這樣,是要我下次不要來找你了。”二舅也打圓場說:“天涯這錢你就別塞給祝向陽同志了,不然他有什麽要求你的,還怎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