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六十節

簡傑克在孫和平的陪同下走進北柴集團總部大樓時,心頭突然泛起一種難以言傳的苦澀。他沒想到,作為曾經的北柴大股東,他會在恐慌拋光手上持股之後,為新歐洲機械公司的股權再次走進這座熟悉的大樓。其實,他應該在2007年9月3日之後幾天中的某一天飛過來看一看,嗅嗅這裏的氣息。如果當時他看到一位在危機面前充滿自信的董事長和一個鎮定自若的高管班子,也許事情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了。他和DMG就算出於規避風險的考慮,不在低位上吃進北柴股票,也不會在低位毅然出局,戰略性地撤出這個近乎偉大的企業。

2007年9月3日不論是作為恥辱,還是作為教訓,都應該被他和DMG牢牢記住。那是一個錯誤判斷和愚蠢決策的觸發點。在他此前不無恐怖的想象中,危機爆發後,這裏的氣氛一定非常可怕。正大重機試車場上的血腥味勢必在樓內空氣中四處彌漫,來自正大重機和相關部門的電話此起彼伏,孫和平肯定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

嗣後,從北京到K省,方方面面信息都不樂觀,進一步豐富著簡傑克的想象,折磨著簡傑克的神經:K省腐敗案主角不僅只有一個湯家和,還涉及前省委書記,引起了中央高層的震怒;正大重機國有資產流失案是K省腐敗案的一部分,中央要一查到底;任延安和孫和平隨時可能被捕入獄,正大重機國有股權轉讓即將宣布無效……

在這種信息的轟炸下,簡傑克做出了戰略出局的決策,9月7日下令在香港和大陸同時賣空北柴。大陸方面,一直賣到了三十七元附近;在香港,則一直賣到二十六港幣的低位。後來香港和內地強烈反彈,簡傑克也沒下令追進,反而對負責指揮撤退作戰的包尼娜說,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基於我對中國國情的了解,孫和平和北柴這次麻煩太大了。作為當初的競爭對手,沒有誰比我更清楚正大重機股權的真實價值了。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不被盯住,你可以把一座銀行扛回家。而一旦被盯住,你就是多貪一分錢,他們也會讓你連血吐出來。

讓簡傑克大大跌眼鏡的是,他這一回看走眼了。任延安以玩忽職守的罪名進去了,孫和平並沒以任何罪名進去,更沒把正大重機國有股權帶血吐出來。他斷言的回光返照,竟是絕地大反轉,北柴股價不但迅速收復失地,還攻上了一百一十二元的歷史高位。他是在K省國資委和北柴發出公告聲明,把底牌亮出後才看明白的,可那時啥都晚了。2007年9月不是2005年7月,他不可能再看著底牌出牌了。

今天,當一切都成為過去,他和孫和平為新歐洲機械公司的控股權轉讓,又一次面對面坐在一起的時候,簡傑克不禁在心裏悄悄問自己:如果事情重來一回,在2007年9月3日之後的日子裏,他會重新選擇嗎?敢在沒看到底牌的情況下,賭這個魔鬼一般的董事長嗎?結論仍然存疑,他恐怕還是不敢,中國的政策性風險畢竟太大了。

孫和平微笑著,極力扮演天使,嘴角眉角滿是笑意,簡先生,真是遺憾!我沒想到像你這樣的精明人,會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以錯誤的價格賣出一個偉大的企業!知道你今天要來,昨夜我失眠了,想了許多。為了這個企業的今天,我們既博弈又合作,往事歷歷在目啊!

簡傑克一聲嘆息,是啊,從希望汽車股權到正大重機爭奪,我和DMG碰到了強硬的對手,就是你老兄和北柴。從2003年2月受讓第一筆希望汽車股權起,我用了三年時間布局,卻在2005年7月因為任延安和湯家和失了手。現在這二人都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去了。

孫和平連連點頭,感慨做態,對,對!簡先生,沒想到湯家和還真是個大貪官哩!據說弄到境外的贓款有兩個億,實在觸目驚心啊!

簡傑克啞然失笑,你會沒想到?我還怕你因為湯家和進去呢!

孫和平很正經,老弟,你這個想法不太友好吧?我憑什麽進去?

簡傑克不好再說了,識趣地換了一個話題,孫先生,任延安玩忽職守案,你恐怕得過問一下,北柴可是任延安玩忽職守的受益者啊!

孫和平道,這還用說?我和田野分別寫了文字材料給K省紀委,還有檢察機關,證明他有自首情節,聽說快判了,也就兩三年吧?又說,老任進去,客觀上倒也有個好處哩,你們團隊進駐就沒阻力了。

簡傑克心裏一陣發冷,嘴上卻應付說,哦,這……這倒也是!說罷,擺了擺手,孫先生,不談這些了,說正事吧!首先,祝賀你和北柴這次融資的成功,一把拿到了九十七億,真讓我和DMG妒嫉啊!

孫和平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笑道,簡先生,你別妒嫉了!不是我說你,你這次不出局多好?也能從九十七億裏分享利益。你給我打過三次電話,我每一次都告訴你,問題總會解決,你就是不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