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四節

透過四樓監獄長獄內辦公室的前後窗,既能看到犯人監管區的一排排號子,又能看到外面模範馬路半條街的街景。獄內情形依舊,高墻電網下一派灰暗壓抑,仿佛一幅呆板拙劣的木刻畫,和他四年前進來時沒啥兩樣。如果非要說上點兒變化,那唯一的變化就是高墻上的標語顏色不如當年鮮亮了。而目光所及的模範馬路的半條街,變化卻真叫大。一片片低矮的老平房和舊樓房大都消失了,一座座高樓起來了。

這可是在劉必定耳聞目睹中起來的。四年來高墻外的打樁機、挖掘機轟鳴聲不斷,幹擾了他和號友多少個睡眠之夜啊。這些開發商不把犯人當人嘛,在其它生活區,他們敢這麽半夜施工擾民嗎?白天也鬧心,這四年劉必定雖說是坐牢,可坐得並不肅靜。他因經濟失誤進來了,失誤的後果還在那裏擺著,你忘了,人家沒忘,都到牢裏找你解決,你想歇歇都不成。號子太小,勞改車間太吵,放他出去,獄方沒權,也不放心,也只能常借出辦公室讓他會客談判、開董事會了。每逢這時候,他總會透過這間辦公室前窗,看著外面日新月異又自由火暴的景象愣上好半天,還會在心裏替開發商算一算利潤賬。白監獄長曾開玩笑和他說,劉必定,出去後別忘了給我們付些場租費啊。他當即一個立正,報告政府,你們都記在賬上吧,我刑滿出獄後一定付。

今天真要出獄了,白監獄長有些戀戀不舍,場租費沒提,倒提起監獄新生廠今後的生產,皺著眉頭說,劉必定,你這一走,我們真是有些被動哩,以後生產訂單恐怕會有些問題,希望你還能常想著點兒。

劉必定不再是省模範監獄0765號在押犯了,不用報告政府了,指著白監獄長笑道,老白,你既不想讓我早走,還兩次給我減了一年刑?

白監獄長聽慣了報告政府,這冷不丁聽到一聲老白,似乎不太習慣,看著劉必定,不禁一怔。可僅片刻工夫,白監獄長就習慣了,臉上的笑很誠懇,稱呼也改了。劉總啊,我就是再想留你,也得依法辦事嘛!你四年來立了這麽多功,該減刑就得減!我們的報告上可是說了,你認罪服法,改造積極,尤其是對監獄新生廠生產有很大貢獻……

劉必定心道,認罪服法未必,他不就是時運不好,在資本市場上栽了麽?貢獻很大確是事實。新生廠一半生產訂單都是他通過關系弄到的,包括孫和平北柴的訂單。孫和平挺夠意思的,開始是因為想拿到他手上的希望汽車股權,捏著鼻子吃進了訂單。後來見他們的產品還不錯,價格又便宜,這一筆生意的短單竟變成了長單,訂貨訂到今天。

監獄長也提起了孫和平,劉總,我知道您和北柴的孫和平是老同學,北柴的常年訂單別給我弄黃了。別你一出去,姓孫的馬上翻臉。

劉必定覺得新生廠生產的螺絲物美價廉,應該沒問題,便道,這你放心好了,北柴的訂單不會丟,除非哪天這座監獄拆遷。

監獄長說,好,好,那就好啊!又說,劉總,你這拆遷監獄的設想,我向上面反映了,還真要拆遷呢,估計也就是今年年底的事了!

劉必定道,就是嘛,這麽一塊黃金寶地,讓監獄占著,實在太浪費了。又關切地問,哎,拆遷以後,咱這裏的犯人都往哪兒轉?

監獄長說,往哪兒轉也與你沒關系了!我聽省監獄管理局說,大部分要轉到白雲山裏省第六監獄開礦采石頭去!你小子不減刑也得去!

劉必定道,你看我被改造得多徹底?古人說,位卑未敢忘憂國,我呢,當了在押犯,寧願去白雲山裏采石頭,也替國家著想!

白監獄長直樂,行了,不和你閑扯了,手續辦完了,你走人吧!

劉必定坐在沙發上沒動,反倒架起二郎腿,擦起了眼鏡,別,別呀,老白,我夠意思,你老哥不能不夠意思啊!就這麽急著趕我走?

監獄長看了看表,喲,快十一點了,劉總,要不,咱加深一下感情?你吃了中飯再走,我讓食堂加幾個拿手的好菜,給你送個行吧!

劉必定把眼鏡戴上,哎,老白,這就對了嘛!現在我不是你們看管的0765號在押犯了,我們歡聚一堂也不違反紀律了。再說,我都被你們和政府改造得這麽成功了,總得向同志們表示一下謝意嘛!

由於白監獄長重視,親自安排,中午這頓最後的牢飯很豐盛。大魚大肉、整雞整鴨全上來了。參加送行的除白監獄長外,還有一位在家的監獄副政委和一位負責監管他的韓大隊長。雖說是以水代酒,卻也喝得很像回事,酒場上該走的程序全走了,該敬的也全敬了,是雙方的互敬,充分體現了一種在和諧社會裏自由公民之間的平等與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