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馬達是突然闖進來的,也許敲了門,也許連門都沒敲,真是太膽大妄為了!

趙安邦當時正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和錢惠人通電話,談文山上市公司重組的事。迄今為止,文山僅有的四家上市公司全戴上了ST帽子,個個資不抵債,其中山河股份很可能會在今年年底以前摘牌退市。趙安邦要求錢惠人和文山市政府務必重視一下,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力促這四家上市公司盡快進行實質性的資產重組。

錢惠人在電話裏叫苦連天,說是政策支持不等於包辦代替,這四家上市公司早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一次次玩重組遊戲,一次次坑害股民,玩到今天,可以說是糟糕透頂,公司的優良資產都在這種重組遊戲過程中被控股股東掏空了。

趙安邦忍著一肚子惱火,做工作說:“錢胖子,你是誰?你是‘錢上市’嘛,現在又在文山做市長,可以重新制定遊戲規則,從頭搞起嘛!具體怎麽搞,我不管,你辦法肯定比我多,我只要一個結果,文山四家公司反正要保住上市資格!”

就說到這裏,馬達推開門探探頭,自說自話進來了,還叫了聲“趙省長”。

趙安邦冷冷看了馬達一眼,對著電話繼續說:“文山經濟欠發達,好的股份制企業本來就不多,這四家上市公司真在你錢惠人手上全軍覆沒了,你臉上也無光吧?”說到這裏,草草結束了通話,“行了,錢市長,不說了,就這樣吧!”

放下電話,趙安邦仍沒理睬馬達,徑自走到辦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了。

馬達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賠著笑臉說:“趙省長,對不起,影響你工作了!”

趙安邦沒好氣地說:“談不上影響,聽你馬達的匯報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不過,要按規矩來,我辦公室不是旅遊勝地,就算是旅遊勝地,也得導遊領著來!”

馬達不無窘迫地解釋說:“趙省長,我先去了秘書一處,林處長不在,有事出去了,你這門又半開著,我……我就進來了!本來想約一下的,可……可是……”

趙安邦不客氣地打斷了馬達的話頭,“別解釋了,以後注意就是!說吧,馬副廳長,你突然闖來,又要匯報什麽大事啊?”說著,收拾起了桌上的文件包。

馬達連連應著:“好,好,趙省長,那我就匯報一下!”可他還沒匯報,就見趙安邦在收拾文件包,有些不安地問,“哎,趙省長,你是不是還有啥事?要出去啊?”

趙安邦譏諷道:“馬副廳長,我的工作安排就不必向你通報了吧?”

馬達嘆了口氣,“趙省長,你是領導,別對我這麽連刺加挖的好不好?今天這個匯報也不全是我個人的意思,省委於書記也要我匯報嘛!”

趙安邦不由地警惕了,“是不是錢惠人有突破了?”

馬達搖頭擺手道:“不是,不是!是別的事,當然,和錢市長也有關系!”

趙安邦墜入了五裏雲霧中:是另外的事,卻又和錢惠人有關系?怎麽回事?據監察廳齊廳長說,這幾天馬達帶人去了趟深圳,是不是真查出了點啥?這才指了指沙發,讓馬達坐下,“那好,馬副廳長,你就長話短說吧,我馬上還有個會!”

馬達攤開筆記本,急忙匯報起來,從調查錢惠人私生女盼盼五十萬贊助費的線索,說到盼盼被省城遣送站非法收容,被滿天星酒店嫖客奸汙。說到最後,馬達神情激憤,拍案而起,“……趙省長,你說說看,這叫什麽事?真是觸目驚心啊!”

這豈只是觸目驚心?簡直是石破天驚!趙安邦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是發生在漢江省,發生在經濟大市的市長錢惠人身上的事實!便黑著臉問:“馬達同志,這些情況你們是不是當真了解清楚了?你敢保證這都是絕對真實的嗎?”

馬達拿出了在深圳和孫萍萍的談話紀錄,“趙省長,你再看看這個吧!”

趙安邦接過談話記錄看了起來,越看心裏越難受:這個小盼盼他是見過的,那麽單純可愛,因為歷史原因成了私生女,本來就夠痛苦的了,竟又在十三歲花季碰上了這麽一場滅頂之災!他這個省長該當何罪?一九九八年八月,當這一罪惡發生時,他已經是常務副省長了,怎麽就官僚到了這種程度?怎麽就沒發現他手上的國家機器出現了如此嚴重的問題?!一個女孩子,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小公民,在自己的國家,在自己生長的土地上只因為沒帶本來就不應有的身份證,竟被堂堂國家機關的收容站以收容的名義抓走,五百元公然賣給了涉黑酒店,天理何在?良知何在?這僅僅是一個小盼盼的遭遇嗎?這麽多年來,類似的事件還有多少?!

還有錢惠人,也不是東西!黨性、原則、良知、親情看來全丟光了!面對發生在自己私生女身上的這起嚴重刑事犯罪,竟忍氣吞聲就算了!這是人幹的事嗎?就算公開了私生女的事實又怎麽樣?怕影響自己的進步是不是?烏紗帽當真這麽重要嗎?比自己的親生女兒都重要?更嚴重的是,由於錢惠人在罪惡面前的忍氣吞聲,使得這種罪惡有繼續下去的可能,從某種意義上說,錢惠人背叛的不僅是她女兒盼盼,也背叛了黨和人民,已經涉疑包庇罪犯了!這實在讓人無法容忍,說句心裏話,他寧願錢惠人貪了這五十萬,也不願看到現在這種可怕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