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果說共和道是漢江省權力中心的話,寧川的海滄金融區就是漢江省的財富中心了。這個著名的金融街區位於牛山半島東北部,背依牛首山,面向大海,如今已頗有些香港維多利亞灣的氣象了。站在漢江入海口的觀光電視塔上眺望,整個牛山半島像條伸展到大海裏的巨龍,牛首山坡上的海滄金融區恰似高高鼓起的龍背。龍背上聳立著的玻璃幕墻和摩天大樓蔚為壯觀,構成了寧川新的標志性景致。

這些玻璃幕墻和摩天大樓全崛起於最近十幾年,是寧川改革開放成就和成功的象征,也是財富的象征。偉業國際集團總部也在這裏,是一座22層的奶白色大廈,曾是寧川最高最氣派的一座建築物。現在不行了,38層的海天大廈和42層的世貿大樓已取代了偉業大廈的高度。論氣派更數不上偉業了,國際會展中心和近年建成的許多現代物業遠遠超過了它,這些物業就是擺在港島和紐約也毫不遜色。

這是一部寫在大地上的交響樂,一首激情年代的物質史詩。思想的堅冰被擊碎之後,林立的塔吊和打樁機喚醒了這片沉睡的土地,來自全國和世界各地的商界精英和巨額財富奇跡般地聚集到了這裏。他們構築了這部交響樂凝固的音符,創造了不斷增值的財富,讓這個不起眼的半島發生了如此驚人的巨變。現在這裏不但支撐起了寧川的經濟天空,也構成了全省乃至全國經濟的重要中樞神經。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人們開始把海滄稱做漢江省的曼哈頓。趙安邦想想,覺得很有意思:漢江的曼哈頓不在省城,而在寧川,這有點像美國首都華盛頓和紐約的區別了。

和省城幽靜的共和道比起來,趙安邦更喜歡海風沐浴中的寧川牛山半島。共和道好像從來不屬於他,就是住進了共和道八號,他也仍有一種客居的感覺。個中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共和道屬於既往的歷史,而他和他的同志們卻在寧川創造了歷史。

今天,身為省長的他又回來了,來寧川國際會展中心參加一年一度的政府吹風會。吹風會是內部的說法,對外的正式名目叫“著名企業座談會”。因為到會的中外企業和企業家個個大名鼎鼎,人們又把它稱做“財富峰會”。這種財富峰會是他在寧川主持工作時搞起來的,最初只限於寧川,當了常務副省長後才擴大到了全省,目的就是和企業界進行溝通交流,在一種和諧寬松的氣氛中,說說政府的想法和打算,聽聽企業界的意見,吹吹風,引導一下投資方向,一般開得都很輕松。

這次估計不會太輕松。經濟布局調整帶來了不少矛盾,有些矛盾還很激烈,他和省政府回避不了,必須面對。二十五年的改革開放打破了以往大一統的體制格局,地方諸侯們越來越不好對付了,幾乎沒有誰不搞地方保護主義,涉及到誰的利益,誰就和你糾纏不休。平州港擴建,平州市政府決心很大,看來是非上不可,可資金卻不知在哪裏?石亞南想得倒好,希望省政府能開個口子。這口子怎麽開?在哪裏開啊?漢江說起來是中國屈指可數的經濟大省之一,可發展並不平衡,南部三千萬人口進入了中國最發達地區,北部近兩千萬人口還遠沒進入小康範圍呢,省政府要用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僅文山地區的下崗失業和低保解困就夠讓人頭疼的。

偉業國際集團的矛盾也繞不過去。白原崴是財富峰會的常客了,年年開會年年來,總是一副勝利者的姿勢,總是那麽引人注目。資本市場的非線性迷亂和經濟舞台上的大浪淘沙,讓一個個企業和企業家迅速崛起,又迅速垮落,財富峰會上的面孔因此常換常新。許多激動人心的資本和商業神話也許在這次會上還被人們當成經典津津樂道,但來年回首時已雲煙般隨風消逝。惟有偉業國際像個不倒翁,長久地保持著峰會上的席位,而且每年都有新景象。這個白原崴也太詭了,既熟悉市場遊戲規則,又會鉆法律和體制的空子,既是政府權力經濟的合作者,又是反抗者。這次看來還得和白原崴較量一番,在資本面前只有永恒的利益,沒有永恒的朋友和敵人。對偉業國際的產權歸屬,他和省政府不會輕易讓步,白原崴肯定也不會輕易讓步,那麽,該打就打,該談就談,再來點國共談判期間的打打談談,談談打打吧!

果不其然,到寧川國賓館剛安頓下來,市委書記王汝成便過來匯報說:“趙省長,向你反映個情況:白原崴這幾天一直在等你哩,聽說還到省委找過裴書記!”

趙安邦說:“他找裴書記幹什麽?偉業的資產又不是裴書記讓凍結的!”想了想,又說,“汝成,你幫我安排一下吧,找個合適的地方,我抽空和他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