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歷史舊賬

歷史

鏡州是個依山傍海的狹長城市,位於清溪江的入海口。城區分為兩大塊,一塊叫鏡州老區,一塊叫新圩區,兩區間隔四十二公裏。據史志記載,隋唐之前海岸線在古鏡州城下,嗣後,海岸線不斷後退,才把鏡州拋在了大陸上,才有了鏡州和新圩各自不同的歷史存在。清朝到民國的三百多年間,鏡州和新圩是各不相屬的兩個獨立縣治所在,直到五十年代,國

務院區劃調整,兩地才合為一處,定名鏡州,變成了一個專區。專區的行政中心一直放在古鏡州,建設重心也在古鏡州,位於海濱的新圩只是一個海港。改革開放後,鏡州市成了國家最早的對外開放城市之一,新圩的重點建設才提上了議事日程。根據國家長期發展規劃,

省委、省政府決定加大對新圩的投資和招商引資力度,制定了一系列優惠政策,新圩區的開發一時間成了本省的最大熱點。也就是從那時起,省內外出現了鏡州市行政中心東移新圩的呼聲。

面對迅速崛起的海濱城市新圩,地處內陸的鏡州落伍了,受地域環境的限制,沒有多少發展空間,顯得死氣沉沉。時任鏡州市委書記的陳百川注意到了上上下下的議論和呼聲,因勢利導,組織海內外專家反復論證,為鏡州市未來發展做了一個總體規劃,決定將鏡州市行政中心由鏡州老城東移至新圩。這一決定被國家和省裏批準後,陳百川大筆一揮,在新圩灘塗上圈地三千畝,準備大興土木,打造全新的鏡州黨政機關。齊全盛當時是新圩區委副書記,親眼目睹了那難忘的歷史一幕:陳百川率著市委、市政府和各部委局辦黨政幹部去看地盤,手臂一揮,指著東面綿延十幾公裏的黃金海岸和波濤起伏的大海,說了這麽一番話——

“……同志們,今天,我們在創造歷史,一個古老城市的嶄新歷史。鏡州市從此以後將面對海洋,決不能退縮在內陸上做旱鴨子。既然改革開放的好時代給了我們這個機遇,我們就得牢牢抓住,就要勇敢地跳到海裏去拼搏,去創造屬於我們這代人的輝煌!”

然而,陳百川和他的班子卻沒能最終創造出一個海洋時代的輝煌,改革開放畢竟剛剛開始,要幹的事太多了,要用錢的地方也太多了,鏡州黨政機關的新大樓一幢沒豎起來,一紙調令,陳百川便去了省城,出任省委副書記兼省城市委書記,三年後做了省委書記。

嗣後,在省城鷺島國賓館,已做了省委書記的陳百川曾和即將出任鏡州市委書記的齊全盛說過,當時,他真不想提拔進省城,就是想好好在鏡州幹點事,做夢都夢著把一個東方海濱的大都市搞起來。說這話時,陳老情緒不無感傷。老爺子再也沒想到,他離任後推薦的頭一位接班人會這麽不爭氣,會把鏡州的事情搞得這麽糟糕。

陳百川提名推薦的頭一位接班人是蔔正軍,一個山東籍的黑臉漢子,曾是省內呼聲很高的政治新星,出任鏡州市委書記時時年三十六歲,當時是省內最年輕的市委書記了。蔔正軍頗有陳老的那股拼命精神,思想比陳老還要解放,遇到紅燈繞著走。鏡州在蔔正軍時代再次得到了超常規發展,鏡州至新圩的十車道的快速路修通了,建築面積近十萬平方米的市委新大樓主體在新圩灘塗上豎起來了,新辦公區的基礎建設大部完成,市政府大樓也建到了一半,鄉鎮企業和個體經濟大發展,鏡州的經濟排名從全省第六位一舉躍入全省第二名,把省城和歷史上的經濟重鎮平湖都拋在了後面。但也正是這個蔔正軍時代,鏡州出了個大亂子:假冒偽劣產品不但占領了國內市場,還沖出國門走向了世界;再一個就是走私,主要是走私汽車。

一封封舉報信飛向北京,中央震驚了,下令徹查嚴辦。

一夜之間蔔正軍時代結束了,鏡州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同時垮台,負有領導責任的蔔正軍和市長被同時撤職,主管副市長、海關關長、公安局長和一些基層單位的負責人共五十余人被判刑入獄。蔔正軍這顆政治新星也從燦爛的星空中無奈地隕落下來,不是陳百川和省委暗中保護,沒準也要在牢裏住上幾年。陳百川其時剛做了省委書記,給了蔔正軍應有的黨紀政紀處分之後,安排蔔正軍到省委政策研究室做了研究員。兩年之後,蔔正軍肝癌去世,去世時竟窮得身無分文,家徒四壁。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陳老,對不起省委。陳老得知後淚如雨下,從中央開會回來,家都沒回,就直接去了殯儀館,沖著蔔正軍的遺體深深三鞠躬。

幾天後到鏡州檢查工作時,陳老動情地說:蔔正軍犯了很多錯誤,甚至是犯了罪,可我仍要說這個同志本質不壞!我們改革就是探索,探索就不可能沒有失誤,有了失誤必須糾正,必須處理,也就是說,做出失誤決策的領導者,必須做出個人犧牲,必須正確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