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忍耐與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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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蔭路背依濱江公園,是條南北向的幽靜街道,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全是建築風格各不相同的公館小樓,早年住督軍、督辦、各路司令和各國洋人,如今住西川省和峽江市的主要黨政幹部,管轄權歸峽江市機關行政事務管理局。省委書記鐘明仁當市委書記時住柳蔭路二十八號,一直住到現在,再沒挪過窩。趙啟功做市委書記那年搬進了柳蔭路二號,搬進去不到半年,就幫李東方要下了斜對過柳蔭路七號的小樓。這讓李東方很感慨:趙啟功對班子裏的同志在生活上的關照是沒話說的。

盡管住得很近,兩家的私下來往卻比較少,過去在一個班子裏,一個市長,一個市委書記,白日裏整天見面,用趙啟功開玩笑的話說,比和自己老婆在一起的時間都多,彼此的嘴臉都看膩了,因而,不是臨時碰到什麽急事,李東方一般不會下班後去找趙啟功。趙啟功調到省裏後,雖說白日見面的機會少了,可因著長期形成的慣性,李東方還是很少到趙啟功家去,半年中去過幾次,也都是應趙啟功之約。這一次,李東方主動找上了門,要和自己的老領導攤開來好好談談了。

晚飯後,漫步走出家門,在柳枝搖曳的朦朧月色中穿過街面,來到柳蔭路二號院門口時,李東方一遍遍在心頭告訴自己:要冷靜,一定要冷靜,這不是攤牌,也不是進攻,而是規勸,一個老朋友、老同志,對另一個老朋友、老同志的規勸。

是趙啟功年輕的夫人劉璐璐開的門。

劉璐璐開門就說:“李書記,我們老趙正等你呢,這幾天他情緒可不太好。”

李東方強笑著說:“我猜得到,峽江出了這麽多事,誰的情緒也好不起來。”

進了會客廳就看到,趙啟功正在大書桌上題字,是四個大字:西川玫瑰,題了兩幅,一幅豎的,一幅橫的。見李東方進來,趙啟功手上的毛筆也沒放下,只說:“東方,你先坐,我馬上就完!”在墨硯裏潤著筆,又說,“咱們的歌星小何,今天一天給我來了三個電話,非要我為她的《世紀新歌》題字,賴上我了!”

李東方走到趙啟功身邊看著:“老領導,是你有這藝術細胞,我就不敢題。”

趙啟功一邊提落款,一邊說:“文學藝術界各種名人的字我都敢題,商城飯店娛樂城我就不敢題,我不止一次對這些老總們說,我今天在台上給你們題了字,下了台怎麽辦啊?你們還不把我的字全鏟了。”

李東方不接著茬兒,指點著墨跡未幹的字說:“這個‘瑰’字好,柔中有剛。”

趙啟功看了李東方一眼,說:“你怎麽說沒有藝術細胞呢?東方,我看你還是有鑒賞水平的嘛!我勸你有空也交幾個文化界的朋友,有好處。接受點藝術熏陶,也是一種休息,一舉兩得。文化界的朋友一不煩心,二不會找你要官,更不會沒完沒了地向你匯報。你能放下架子平等的和他們交朋友,滿足一下他們的虛榮心,他們就覺得很幸福了。”

李東方笑道:“所以說中國知識分子物美價廉嘛!”

落了款,用了印,劉璐璐小心地把題字收走了,端上一杯茶後自己也回避了。

趙啟功這才在沙發上坐下來:“怎麽,中院的那個鄧雙林到底拿下來了?”

李東方說:“這是常委們的一致意見,連陳仲成也沒在會上反對。”

趙啟功問:“這個鄧雙林是不是有比較嚴重的問題?”

李東方說:“沒有,——至少目前沒發現什麽嚴重問題。不過,這個同志思想和政治素質不太適合擺在法院院長的位置上,紅峰商城案子的消極影響又這麽大,不換也不行。我們已經把他安排到市司法局做黨委書記去了。”

趙啟功點點頭:“也好,這安排也算對得起他了,——今天就為這事來的?”

李東方略一沉思:“老領導,來向你匯報一下思想。”

趙啟功忙擺手:“東方,你別給我來這一套,老規矩,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李東方說:“那好,那好,老領導,我就和你交交心:我覺得咱們現在已經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上,下一步腳往哪裏邁至關重要,一腳邁錯了,很可能就要犯嚴重的政治錯誤,甚至是犯罪。”

趙啟功譏諷地看著李東方:“哦,這麽嚴重啊?”

李東方表情看上去很沉重:“就是這麽嚴重!陳仲成的事你和我說過後,我越想越後怕。陳仲成身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在田壯達案件上的所作所為已經涉嫌犯罪了,如果我們真的包庇陳仲成,那麽,我們也就涉嫌犯罪!是嚴重的犯罪!真讓這批犯罪分子在我們的庇護下逃過法律的懲罰,我們就是背叛這個黨,背叛這個國家,背叛人民,其性質要比孤立的犯罪恐怕還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