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傳統的力量

鐘明霞很想留下來,賈歡歡卻說不用,讓長生哥好好陪爺爺聊會兒天,成天在碑林後院爺孫倆習慣了。

可貝赫耶還是留下來了,有些怯怯的看著萬長生忙碌。

夜深了靈堂還是外還是熱鬧非凡,吹拉彈唱的戲台班子跟和尚念經的聲音作為背景,白天的流水席桌子現在成了麻將桌,人聲鼎沸得根本不像長輩去世。

萬長生也沒垂淚到天明的悲切,接過村裏人給他擡來的兩木盆草土,就在棺柩邊做塑像。

標準的半身泥塑,而且是廟裏傳統的草木泥胎做法。

因為和雕塑系有放大改換材質不同,廟裏都是直接朝著最終泥菩薩做的,幹了以後必然開裂。

所以在黃土裏面得混上大量的幹草麥秸,這就等於給泥巴中間增加了如同血管、經脈一樣的拉扯連接力。

古人的智慧其實穿插在我們生活中的每個細節角落。

只是這草木泥胎剛開始看起來相當瘆人。

一坨坨拍到一起的泥土有點人形了,卻被草根麥秸搞得像個幹草堆。

人頭半身人形的幹草堆,就跟那木乃伊似的,還在棺木邊。

這讓使勁說服自己待在堂前的貝赫耶心驚肉跳,跪坐在本來是給吊唁拜祭鄉親用的蒲團上,偷偷裹緊自己的黑袍。

孫二娘打著牌也眼觀六路呢,示意周嬸拿了件夾襖過去給阿拉伯少女披上。

哪怕已經立春,鄉下晚間還是春寒料峭透徹骨的。

貝赫耶有點感激又有點傲嬌,只看了眼這個顯然是下人的中年婦女,不說話。

還是把目光停留在萬長生身上。

萬長生動作很快,沒有用那套意大利雕塑刀,就是傳統技藝裏面的一把尖頭小刀,把浸濕的黃泥開始一點點拍實疊加到草木泥胎上,內裏透氣疏松外面才能嚴緊細密。

全神貫注到眼前泥塑上的他,不會在意外面的人影、喧嘩,也不需要爺爺的照片,純粹憑著腦海裏面的感受,一點點呈現。

父親去世以後,一身技藝都是爺爺悉心傳授,更不用說在碑林裏面無數孤獨的時光,都是爺爺佝僂著身軀把自己最後那點傳承交給孫兒。

這種蘊含的深厚情感不是放縱情緒,大哭悲慟能夠詮釋的。

萬長生更不需要做給誰看。

他更願意用這樣的方式把情感一點點傾注到塑像上,封存起來。

人生本來就是從出生到死亡的必由之路,分離永別本來就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可笑大多數人卻裝著沒看見,還非要把這種傷痛撕心裂肺的放大。

只有深深的把情緒寄托封存起來,才能有更加敞亮的心胸、情緒去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所以從送走了歡歡和夥伴們,萬長生就全身心專注到手上活計裏。

還能輕聲給眼前的雕塑講講自己的看法思路。

當爺爺還在的時候,萬長生不會拿這些需要扭轉思維的新時代看法去困擾老人,現在不過是把未來要變成什麽樣,一點點描繪出來,也讓自己的決心愈發堅定。

他自己呆在靈堂裏面做泥塑,街坊鄰居跟親戚們都習以為常,沒人去打擾,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能讓長生做成菩薩的,也就爺爺有這個資格了。

唯有看在貝赫耶的眼裏,卻慢慢沒了之前的孤獨膽怯,好像在她眼裏一直很偉岸的這個大男生,也有需要禱告或者傾訴的時刻。

只可惜她基本聽不懂。

唯有看見那本來毛毛躁躁的泥巴頭,逐漸變得油光水滑的清晰起來。

這才是萬長生最熟悉的泥塑手法,和雕塑系做的那種頭像截然不同。

不講究面部肌肉走向,骨骼骨點,就像國畫裏面的人物一樣,寬皮大臉,濃眉長鼻,就是抓住了長相特征以後的古典造型風。

很像人們熟悉的那些古代皇帝畫像那種風格,確實也更像寺廟裏面的菩薩。

現在的萬長生,要他做出超級寫實,讓人感嘆栩栩如生的爺爺頭像,已經沒有任何技術難度,包括他給貝赫耶做的那尊塑像,都在寫實基礎上還增加了面紗的難度。

如果朝著賣弄技巧的方式去發展,光是做超級寫實流派,萬長生也可以成為名家,但那基本已經是不加思索的天賦本能。

他更傾向於在作品裏面加入思考性,就好像之前這尊西亞雕塑,那種從不銹鋼到漢白玉的材質變化。

從立方體到柔美女性的線條變化。

都在展現美感。

不過這尊爺爺的塑像,又絕對沒有悼念哀思的情緒,充滿了諧趣童真的頑皮。

用菩薩佛像的莊嚴雕塑手法,卻有那麽一點點左右不對稱,然後在眼部周圍就開始展現出一點老頭兒狡黠的氣質,那是種通透的靈性。

萬長生沒發現自己臉上也始終帶著笑容:“我的終極目標是要把觀音村變成一家公司,四家人都分別占股的旅遊景區公司,所有村裏人都應該是在公司上班那樣,講究個規章制度,但這時肯定不可能的,對不對?所以慢慢來,只要動得早,這件事就是個養生的過程,慢悠悠的讓大家都跟著效益走,如果真逼到香火凋零,嘗盡了這千年難遇的好時光,再有那麽一丁點下滑,就是要人命的崩塌場面了,您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