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何其所幸

最後一幕在驟然加強的背景音樂中展開了。

現代戲劇舞台早已不是萬長生以為的那樣原始。

聲光電控制的後台,其實更像是個阿裏巴巴的寶藏洞,觀眾們在洞外,看見的只是洞口呈現那一點點場面。

坐在後台才能看見分為一層層的背景板、道具、場景,在天花板上吊著,在地板下藏著,隨著一幕幕轉換出現。

原本按照很多人心目中五四運動的經典場面,是一群年輕學子,鬥志昂揚的仰頭看著他們中間登高疾呼的引領導師,發表戰鬥檄文,旁邊就應該是華表之類的背景場面。

這一形象已經根深蒂固了。

可萬長生才看了上半場,腦海裏面想凸顯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用今天給席大媽強調的那個三角形,這不應該是一群人裏面鶴立雞群的一個,而是呈金字塔狀層層疊疊的很多人。

只有獲得了堅實的民眾基礎,才有更多骨幹,再擁戴著的精英,這是個三角形的結構,而不是一橫上面突兀的一豎。

哪怕樹立偉岸的形象,也要基於眾多的群眾基礎,而不是拉開距離的單獨獨一個。

而且本來華表之類的象征意義,已經有點符號化了。

不懂這一套象征手法的萬長生,反而出其不意的直接用了破敗的城墻來表達國破山河在的氣勢,表達那種整個脊梁都破破爛爛,卻依然挺立的堅韌。

那幾位扮演導師的老戲骨,有衣衫襤褸的,也有帶著血跡的,更有一身傲骨誓不低頭的,拖著沉重的鐵鏈,被無數學子推著登上城墻台階!

歷史上肯定沒有這個場面。

但藝術的價值就在於,用極小的場面,極短的時間,濃縮精華般展現那些波瀾壯闊的時代畫卷。

如果沒有提煉再造,那就成了老婆婆的裹腳布似絮絮叨叨。

藝術就是要有誇張,比喻,象征等等變化,有時候為了加強藝術效果,就得加深這種幅度。

副導演悄悄站在席大媽背後,小聲:“這點改動……會不會被說是……不合適?”

席大媽抱著手不屑一顧:“有什麽都沖著我來……來了!”

被無數人擁護著登上高處的導師慷慨陳詞:“民族的生存和榮譽!只有靠自己民族的頭顱和熱血才可保持!現在整個民族的命運,抓在我們手裏,我們大家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只有我們血染過的山河,更值得我們和後世的謳歌跟愛護……”

果然,相比之前的場面,現在更像是一座群像!

無數人前仆後繼鑄就的血肉群像,從監視器上就能看見,不再是之前把所有目光中心,都集中到高點導師的局面。

目光很容易就從他身邊擴展到整個舞台上數十個演員形象上,然後還有背後背景板上似乎能跟這些舞台演員融合起來的無數普通人。

這就是萬長生習慣的散點敘述,只有把形象擴展到如此多的人身上,才能讓觀眾共鳴!

那不是一兩個領袖,幾個精英人群自娛自樂的事情,而是關系到每個人,和每個人都相關連的家事國事天下事!

因為誰都能從那麽多群像中找到跟自己契合的身份、地位、心態甚至外形。

激蕩忠憤!

周圍所有的演員,不再是只要仰頭看著最高處的導師就可以了。

他們就像萬長生在那張壁畫裏面表現出來的特點,每個人都是生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的臉上沒有千人一面的呆板,而是有人膽怯,有人猶豫,有人傷感,有人擔憂。

但在這樣國難當頭的生死存亡之際,隨著振聾發聵的呐喊,人人臉上都有種變化。

這才是人性。

人性是在認知中逐漸變化統一的。

可以說整部話劇,從頭到尾本來就是表達這個主題。

萬長生的提議,卻敏銳的把這個主題濃縮到最後一幕了。

從後台角落裏,已經能隱約看見外面觀眾席上,成片的有人起身,感同身受的那種激昂情緒。

哪怕台詞還沒有完,雷鳴般的掌聲已經在觀眾席上浪濤般掠過,一遍又一遍,然後化為整齊的節奏!

不顧是不是會影響到演員們的發揮,因為不這樣,就沒法宣泄心中的情緒!

萬長生注意到身邊席大媽臉上已經淚流滿面。

藝術家都是敏感的,如果沒有這份敏感,他們也抓不住情感、場面的表達。

可他們又是充滿了專業素養的,台上那些演員,絲毫不受環境的影響,這一刻他們已經穿越回了百年前的歲月,在那個外交失敗了、國土割據了、喪權辱國的年代,面對征服和殺戮的時候,有識之士的堅韌,呼喚愚昧無知的奮力。

全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沒有使用麥克風的專業劇場裏面激蕩著熱血澎湃的高呼,也回蕩著致以最高敬意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