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書房中,裴霽將宋邇的狀況詳細地通同孫培野敘述了一遍。

孫培野聽完,說道:“確實棘手——這是誰做的診斷?”

“趙明陽醫生。”

“他啊。”孫培野了然。

隔行如隔山,行業內的人了解深度不是行業外的人能比的。

趙明陽是國內數得上的名醫,他號一般病人排半年都排不上。但在孫培野這種級別的人眼中,趙明陽還差了點意思。

“我替你和老李約次會面,具體的,見了面再談。”孫培野說得比較保守。

他和李勝柏雖然關系很不錯,但也無法替他決定要不要多接診一位病人。

裴霽道謝:“麻煩老師了。”

說完了正經事,孫培野語調放松:“這禮拜沒什麽事,就來家裏吃飯,你師母念叨你好多回了。”

“好。”裴霽的聲音沒什麽起伏,但心中卻很高興。

沈知舟說起宋邇如果不小心被拍,難免會連累到裴霽,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她不認識裴霽,這麽說不過是為了勸宋邇回家。

宋邇沒吱聲,像是心不在焉。

沈知舟也就打住了。

宋邇失明以後心情一直不好,前一個月把自己鎖在病房裏,完全接受不了失明的事實。裴警官幾乎是一有空就來,想要陪在她身邊,但大部分時候,她都只是空跑一趟,宋邇不見任何人。

沈知舟完全理解她,任憑是誰,突然有一天失去光明,甚至有可能再也看不見,都不會接受的。她一面應付工作上的,之前定下的代言、活動都有了變故,能取消的就取消,不能取消的,得花大功夫去重談,一面還為宋邇憂心。

沈知舟從宋邇出道開始,就擔任了宋邇的經紀人,去年宋邇自己成立了工作室,向她發出邀約時,她毫不猶豫地結束了和老東家八年的合約,跟著宋邇去了她新工作室。

這一方面固然是她看好宋邇的發展潛力,另一方面也是她們相處得確實很融洽。

她是真心實意地替宋邇擔心。

但她的擔心沒有持續太久,宋邇漸漸地從她的病房裏走了出來,她開始積極就醫,大把大把地撒錢找最好的醫生,她開始學著適應那個虛無的世界,學習用導盲杖,學習用耳朵用手去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她甚至還打算學習盲文,仿佛在逼著自己去接受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復明的事實。

情況越來越好,她的情緒也越來越穩定。

這讓沈知舟安心不少,畢竟心態是很重要的,誰知道接下去還會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呢。心態好才能撐下去。

一個多月前的那天,她和裴警官接宋邇出院。

她們一路順利地回到了宋邇家裏,保姆是早就請好了的,還有兩個助理也暫時住進了宋邇家裏,總之絕對不會讓她有任何生活上的不便。

宋邇一路也是在笑的,也會和她們聊聊天。

情況一直都是好的。

直到進了家門。

宋邇沒讓人攙扶,她接著導盲杖的幫助走進去,她這幾天已經把導盲杖練得能夠熟練使用了。她走進去,沒幾步,碰到了墻。於是她換了個方向,她很累想要回房間睡一覺。

一路上她碰到了桌子,柱子,書架,鋼琴。

客廳裏站了五六個人,保姆、助理還有裴藝和沈知舟,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不敢動,都注視著她行走。

宋邇記得她家的樣子,碰到東西就避開,她的情緒一直很穩定。直到她走到了樓梯邊,踏上去,她發現台階沒有了,沈知舟幫她找了工匠來,把樓梯改成了那種便於盲人使用的坡道。

宋邇站在樓梯邊上愣住了,她像是反應不過來,甚至彎下身去摸了摸,確定真的變成坡道了,她呆了呆,突然間情緒崩潰。

沈知舟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宋邇失聲痛哭的樣子。

她也是到後來,才明白過來,宋邇努力地練習,努力地適應,是為了讓自己和以前沒有區別,是為了還能做一個和普通人一樣的人,可坡道的出現,明晃晃地告訴她,她是個瞎子,她已經和別人不一樣了。

她好心辦了壞事,非常內疚,所以這段時間找醫生也好,處理工作室的事務也罷,沈知舟都格外盡心。

“李勝柏那邊,我還在聯系,有了眉目就馬上告訴你。”她說道。

“嗯。”宋邇在電話那頭應聲。

已經完全看不出她在一個月曾崩潰痛哭的樣子了。沈知舟暗自嘆了口氣,本來還想再說些有意思的八卦,讓宋邇解悶,看了眼時間,已經不早了,只好先掛了。

宋邇摘下了耳機,在床邊坐了會兒,起身摸索著去了浴室。

洗完了澡,她照舊想去關門,和裴霽道晚安。

除了到這裏的第一晚,教授每晚都會等她道晚安。

她站在門邊,手抓著門把手,客廳裏很安靜,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但她知道,只要她說出晚安教授,一定會得到每晚一成不變的那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