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縫

寒風爭先恐後地鉆入門縫。

一只青白色的手撐著門框,像是想要防止屋內的人反悔又將門關上。目光掠過幹柴似的手指,哢噠一聲,陸先生打開了門。

雪風撲面。

燈罩上迅速結了一層雪片,照明燈的燈光變得微弱,但足以照出門口幹癟的人形。

陸先生對上了一對渾濁的眼珠。那對眼珠似乎下一秒就會從眼眶中脫落,搖搖欲墜,渙散的瞳孔讓人懷疑這雙眼睛究竟能不能看見東西。從骨架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男性,但他瘦得就像老照片中饑荒時期的難民,骨頭上依附著的仿佛是脫了水的肉。

在陸先生打開門的一刹那,屋外的“人”就撲了上來。

同時似乎響起了頻率高到人耳無法捕捉的尖叫。

驟然逼近的臉使得陸先生下意識後退,然而腳下一個趔趄,只聽哐當一聲,手中的照明燈砸到了門框。照明燈險些脫手而出,陸先生緊緊攥住燈柄,手上骨節發白,青筋凸起。他睜大了眼,瞳孔緊縮,眼睛中倒映出了一張覆著薄薄一層人皮的骷髏,骷髏大張的嘴如同一個黑洞,沒有嘴唇,裏頭是參差森白的尖牙,牙根還有著猩紅的血絲。

照明燈晃動,照得那張可怖的臉光影明滅。

陸先生擡手去擋,似在意料之中,可又在想象之外的情景使他幾乎停止了呼吸。凍屍的動作仿佛被無限放慢,可他卻無法做出任何應對,只能看著凍屍的嘴像蛇類的嘴那樣張開,唇角幾乎要裂到耳側,下一息便要咬斷他的胳膊——

“——”

一聲無法形容的尖叫刺得陸先生耳朵發疼。

他頭腦發暈,連帶著影響了視線。發黑的視野逐漸恢復了光亮後,陸先生看到青白色的人形倒在了雪地裏,砸出一個淺淺的坑。他驚愕地看著凍屍近乎張皇地爬起,扭曲著四肢,雙手塞進嘴裏死死掰著下顎,跌跌撞撞地逃離。

柴禾拼接而成似的人形沒一會兒就被風雪和黑暗吞沒了。

陸先生怔愣了許久,直到砸到門框的照明燈停止了搖晃,微弱而穩定的燈光堅強照亮著這一方小天地,才吐出一口卡在喉嚨裏的氣。

胸前傳來滾燙的熱度。

直到幾分鐘後徹底回過神來,陸先生才感覺到皮膚的灼痛感,他突然間明白了什麽,從衣領裏拽出一把被繩子串起的鑰匙。

那把鑰匙只比尋常人家的家門鑰匙大上一點,材質似乎是黃銅,做得古樸精致,更像是一把工藝品,平時戴在脖子上充作裝飾倒也合適。

但它顯然不只是裝飾品那般簡單。

鑰匙燙得能夠灼痛皮膚,這不是陸先生第一次見到它如此了。凍屍傷他不成逃竄之後,陸先生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麽他好端端地住在小屋裏從來沒有受到來自死者的報復。

因為這把鑰匙。

一把來自倒影之城的教堂,據說能夠保護生人,甚至能夠實現願望的鑰匙。

後一項作用太過離奇,陸先生還沒能證實它的存在,但是鑰匙切切實實地在凍屍面前保護了它。他在記憶裏找不到這把鑰匙的來源,可他能想起來的任何時刻都有著這把鑰匙的存在,它就那麽靜靜地被他戴在脖子上,仿佛空氣般沒有任何存在感。陸先生想不起它,潛意識裏卻從不把它從脖子上摘下。

陸先生沒有將鑰匙塞回衣中,而是緊緊攥在手裏,突然有了從山縫全身而退的底氣。

……

鑰匙能夠保護陸先生免受凍屍的傷害,卻不能保護他抵禦嚴寒的侵襲,縱然全副武裝得只露出一雙眼睛,陸先生依舊被凍得身體僵硬。

在大雪天氣裏行走遠比想象中要耗費體力,沒一會兒陸先生就感到四肢沉重,衣服比再家中時重了兩倍不止,血液似乎都要被凍住了。他沒有停下來休息,疲憊還好,在雪天僵住四肢才是致命的,陸先生必須不停地行走,靠運動給身體提供熱量。

照明燈足以抵禦零下四十度的嚴寒,頑強地發著光。

陸先生一手照明燈,一手指南針,往山縫前進著。大雪完全覆蓋了山路,他看不清四周的景象,只能憑借指南針和記憶堅定地走著一條直線。然而能走直線的路只有短短一段距離,沒一會兒陸先生就不得不在崎嶇的山上行走。沒有人能知道雪下究竟是什麽情況,陸先生好幾次差點一腳踩空,他只能進一步放慢速度,小心走出每一步。

夜間的雪比白天還要大,來到山縫時,陸先生幾乎已經成為一個雪人。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花費的時間比白天來時至少多了半個小時。

刺骨的寒風使陸先生近乎睜不開眼,他沒有帶護目鏡,風就如同刀子般刮著他裸露的皮膚,時間一久,竟是察覺不到疼痛了。

陸先生跪在雪地裏。

積雪堵住山縫,陸先生拿手清理出了一道空隙。草草刮下燈罩上的雪片後,他將照明燈移到空隙的上方,照出了空隙裏交疊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