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一夜……

今夜青城山顯得格外陰冷,夜風嗖嗖,雲水堂中滿是鉆腳的寒意,薛知客親自擡了個炭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彎著腰想要接過炭盆卻始終不得其手的客堂道士。

看著呆坐桌邊的趙然,薛騰謙安慰道:“致然,不要再自責了,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預料得到的……入秋了,今天有些轉冷,給你屋子暖和一下,哈哈,我知道你是大金丹,用不著這個,不過放上一盆總歸好些。”

趙然起身,強撐著笑臉和他應酬了一番,將薛騰謙送出了自己住的小院。

望見薛騰謙的背影拐過墻角,趙然背負雙手,隨意的沿著另一個方向的墻根溜達,不知不覺間來到東方禮居住的小院,凝神屏息中,感知到了對方在屋中發出的一絲極其輕微的動靜,那是起身時衣角帶出的摩擦聲,於是在院門口不起眼的地方,掉落了一張衛道符。然後繼續前行,在這個小院的其余三個拐角也各自掉落了一張。

接著,繼續溜達到了東方敬的小院外……

趙然回到自己屋中,將燈燭吹滅,在黑暗中繼續枯坐等待,一直等到醜時初刻,這才起身,輕輕推開房門,在自己院外同樣布下了衛道符。

悄無聲息回到東方禮的院外,檢查了一番,衛道符布下的法陣一直隱而未動,說明沒有任何人出入。

接著檢查東方敬的小院……

黑夜之中,趙然回到崖下,仰頭望著高處的監院舍,開始沿著台階向上。一邊攀登一邊替代進入角色,想象著自己是葉雲軒,想象著自己當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登上監院舍,月洞上的木門已經從裏面栓上,趙然足尖輕點,一躍而入,飄然落地。

夜晚山崖邊的秋風有些大,風聲中隱約能夠聽見監院趙雲樓在臥室中的鼾聲,還有那個廂房裏伺候他起居的小火工正在床上翻身。

趙然來到石欄邊,向下看了看,移到葉雲軒翻越之處,默默的回想了一遍白日裏的細節:

葉雲軒猛然發力,掙脫了四名巡查的夾護,然後翻身越過石欄……

自己縱身趕到,抓了過去……

法力淩空而至,觸及葉雲軒的身體……

一股熟悉至極的感覺瞬間傳了回來,似乎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親人……

不,那不是親人,更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彼此同為一體!

這種感覺如此強烈,竟而引發了氣海一陣悸動,這是種難以言說的饑餓感,恨不得立刻將對方吞下去,這種感覺極其強烈的沖擊著腦海,形成一瞬間的恍惚。恍惚之中,下意識的想要對方去死!

於是“失手”了。

面對禮師兄的責難,趙然無法解釋,低頭背鍋——他根本就不想解釋。

由石欄處翻身而下,一只手輕輕搭在欄杆的底部,下方一尺的巖壁上,五個半寸深淺的指洞清晰可見,指洞延伸向下數寸,形成五道抓痕,抓痕盡頭,帶下去一塊巖土。

趙然口中吐氣形成風刃,將周邊吹平,看了良久,確認滿意。

重新回到崖下,葉雲軒的屍體已經被擡走,墜崖之處也被方堂巡查們以清水沖洗,但依然留下了隱隱約約的血跡。

蹲下身子,仔細檢視著這些血跡,打了一張衛道符,法力開始擴散。

趙然頭低得幾乎要埋進了浸著血漬的泥土裏去,仔細的分辨著、感知著。

法力的氣息很淡,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知,但如果有心的話,還是能夠感受到一絲端倪。趙然回想片刻,禮師兄、敬師兄都曾經站在這裏矚目良久,但沒有起過任何疑心,不曾施法檢查過屍體,確定回憶中沒有遺漏後,他輕輕將這股極淡的波動驅散。

離開此處,趙然來到方堂,這是他今夜的最終目標!

兩個巡查正在院中值守,對趙然而言毫無壓力。或許是婉娘骨灰的消失在禮師兄心頭留下了一根刺,下午存放屍體的時候,禮師兄在這間斂房外布下了衛道符。

但這同樣難不倒趙然,因為窗邊這堵墻的衛道符是他當時搶先布下的,提前自己留了一道後門。

從窗戶進去,斂房的兩邊墻壁處各放著幾張木板床,其他幾張都空著,只有左側第一張上蒙著麻單。

輕輕掀開麻單,葉雲軒的屍體呈現在眼前,整個人都被拍散架了,五官移位,四肢如紙,身子骨也軟綿綿不成模樣。這還是懂行的巡查稍作打理過的屍體,當時在崖下的時候,幾乎無法辨認。

趙然一顆心忽然怦怦跳動起來,緊張的情緒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這個金丹修士都不得不連續幾次深呼吸,才將這股復雜的情緒平復下去。

施展功德法力輕輕觸碰了上去,他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青屏山上,在經過慘烈廝殺後的戰場上,自己也摸向了一具屍體,那是鎮守太監趙德義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