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至孝

得了張雲意的首肯,下觀監院張陽明點頭道:“是,那貧道便將此間詳情說一說。我和沈方丈是正月抵達京城的,至今已有五個月了,皇帝要給生父追謚‘皇考’的來由,諸位真師都是清楚的,我便略過不提。只說如今朝中兩派意見,夏閣老的意見,當追謚興獻王,因為皇帝是入嗣大宗,從法理上來說,只能認先帝為皇考。嚴閣老等人的意見,可追謚‘皇考’,改先帝為‘皇伯考’,他們以為,當年太後遺詔所雲‘嗣皇帝位,奉祀宗廟’,此詔無入嗣先帝之意,乃嗣皇統,故此,皇帝想要敬孝,當可嘉許。”

頓了頓,張陽明續道:“關於孝康皇後遺詔一事,已經派人徹查了,遺詔乃當年楊閣老所擬,秉筆太監趙德批紅,皇後用印下發的,楊閣老已經病逝,趙德也於九年前畏罪自縊。”

張雲意問:“太後如何了?”他問的“太後”,就是當年用印頒詔的孝康皇後。

張陽明道:“太後終日以淚洗面……”太後當年一份不經意間的遺詔,被皇帝和部分朝臣抓住其中的疏漏,當真是悔不自勝。若是皇帝將先帝改為“皇伯考”,她就成了“皇伯母”,將來的日子還怎麽過?

張雲意點了點頭,問:“陽明,你的意見呢?還有雲敬,都說說吧。”

張陽明道:“我意,還是當定為‘小宗入嗣大宗’,追謚興王為‘興獻王’。關於遺詔一事,雖無入嗣之意,但也沒有‘不入嗣’的說法,此遺詔不當為證。皇帝登基已經二十一年,此刻再做變動,如何向天下交待?”

沈雲敬道:“小道的意見,變動也可,不變亦可,無關大局,無論如何,只是需真師堂盡快拿出意見,以安天下之心。”

這兩位說完,張雲意轉向其余真師,道:“諸位都說說吧,各抒己見,雲敬說得不錯,需要盡早定下來,不可拖沓了。”

三清閣坐堂天師武陽鐘當即道:“這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皇帝想要將本宗改為大宗,這叫以小纂大,不合體統!當年他登基之時便已有了定論,尊先帝為皇考,如今改什麽?有什麽好改的?咱們坐在這裏討論什麽?照我說,陽明你就應該直接給他駁回去!”

張陽明嘆了口氣,道:“奈何朝中群情洶洶,很有一批大臣為皇帝叫好。”

“都是些什麽人?”

“內閣中為嚴閣部,禮部顧鼎臣,兵部張聰,吏部方獻夫,湖廣總督席書……”

張陽明片刻間便列出一大串名諱,令堂上眾人直皺眉。

武陽鐘卻不以為意,不屑道:“一幫跳梁而已,理他作甚。”

寶經閣坐堂真人郭弘經咳了一聲,插言道:“以我看,還是謹慎些好,既然有那麽多人都認為皇帝是對的,其中必定還是有些道理的。”

武陽鐘瞥了一眼郭弘經,道:“哪裏有什麽道理?”

郭弘經道:“孝道,皇帝想要敬孝,這便是道理,否則武天師以為,皇帝是三歲小兒,改謚是改來玩鬧的?”

武陽鐘“哼”了一聲,道:“他不是改著玩鬧,他是打算挑釁我道門定下的規矩!”

郭弘經道:“武天師言重了,皇帝到底怎麽考慮的,貧道建議聽一聽陳天師怎麽說,畢竟咱們真師堂中,以陳天師留鎮京城的時日最長,也最了解其中詳情。”

陳善道看向張雲意和王常宇,見這兩位合道境的大修士都沖他點了點頭,於是道:“其實也無須我多說,想要知道皇帝的心意,找他身邊人最合適。為了今日之議,我將內官監少監陳洪喚了來,問一問他皇帝近況,諸位便知。”

諸位真師議事,按慣例周圍是不安排值守道士的,一切都是為了防止機密外泄,因此陳善道從紫宸殿中飄然而出,親自去元福宮外領人。不多時便領進來一個太監,在眾人面前跪拜:“奴婢拜見各位仙長。”

陳善道向他問話:“陳洪,有話問你,你老實回答,不可稍有隱瞞。”

陳洪叩首:“奴婢不敢。”

“今年自三月以來,陛下上過幾次朝?”

“三月上朝五次,四月兩次,本月尚未上朝。”

“這是為何?”

“陛下侍奉興王靈位前,整日哭泣不止,心傷神損,上不得朝。”

“皇帝還說些什麽?”

“陛下常說,吾父子不得獲全,此大不孝也,如何有面目生於天地之間。”

“還有呢?”

“陛下還說,母親相隔千裏,二十年未得一見,人生之痛,莫不於此。”

“皇帝想見興王妃?”

“是。陛下想念興王妃,欲迎王妃入宮奉養之,奈何名位不正,故此想追謚興王為皇考,加興王妃為太後,由是便可名正言順了。”

雷霄閣真人許雲璈忽問:“陳洪,原內官監李芳呢?”

陳洪遲疑片刻,道:“因沖撞了陛下,已於去年下獄處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