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僧商

向負責雲水堂掛單和尚事務的寮元討了一壺熱水,小沙門竹本小心翼翼的端進僧舍之中,向坐在桌旁的阿斯蘭道:“師叔,咱們回來晚了,寮元說齋堂已過了飯點,吃食都沒有了。”

阿斯蘭嘆了口氣,招呼了一聲:“竹慧,起來吧。把袋子打開,取三個面餅出來。”

熱炕角落上蜷縮著的小沙門竹慧一骨碌爬起來,把身邊的布袋翻開,取出三個面餅放到桌上:“師叔,吃完這些,還剩三個。”

阿斯蘭點點頭,一人分了一個面餅,三人就著壺中的熱水狼吞虎咽,幾口就把面餅吃完。

竹本舔了舔手掌上的面屑,氣憤道:“齋堂裏明明還有吃食,我回來時見有人拎著食盒從裏面出來,好香的蔥花面……”

阿斯蘭安撫道:“咱們既然寄宿在人家寺裏,就安生守人家的規矩,既然錯過了飯點,便忍一頓就是,大夥兒明天一早再去齋堂用飯。”

竹慧嘟囔道:“他們就是看不起咱們!”

阿斯蘭摸了摸鼻子,一陣默然。

竹慧的抱怨阿斯蘭何嘗不知。他們來自祁連山南路,本寺坐落於天馬台山,此地周圍都是瀚海沙漠,難有人家,故此香火很是問題。似他們這種來自荒僻之處的小寺、窮寺,到了興慶府這等繁華之地,遭人白眼是常有的事。

因廟無恒產,信眾稀少,幾百年來,都是寺中長老出外雲遊,撿到那些無人照料的孤兒,收回山門出家為僧。所以寺中各色人等都有,如阿斯蘭就出生於西域小國澤丹,藍眼珠高鼻梁,一望而知便非中土人士。竹本和竹慧的情況也大同小異。

阿斯蘭8歲時在西域故道上流浪,為寺中高僧收養,取了個法號玄恒。只不過阿斯蘭沒有修行天賦,堪堪入了眼識界,開了名色識別智便再無存進。

快到三十歲的時候,寺中本擬給他開個轉換法門,但其中隱藏不小的風險。阿斯蘭膽小,不敢嘗試,住持無奈,便讓他轉做俗務。

如今阿斯蘭已接手俗務六年,東奔西走,深感營生之艱難。天馬台寺聽上去很美,可現實卻很糟糕,寺中僧眾二百余人,僅靠山間開出的百來畝貧地為生,山是光禿禿的石山,周圍都是茫茫沙漠,道處偏僻,交通不便,既無佃租,也無院產,更少香客往來,生計極其艱難。

闔寺僧眾全靠俗務僧在外奔波,或是化緣、或是做些小買賣,掙些銀錢以為補貼。

阿斯蘭轉做俗務僧後,常年在俗世中奔波,自家那個玄恒的法號連自己都快忘記了。

有時候阿斯蘭也會很羨慕那些大寺、名寺,就比如他們這次在興慶府掛單的這座龍馬台寺,和天馬台寺只一字之差,但日子過得卻猶如天地之別。

龍馬台寺在興慶府有良田一千二百畝,寺前的大街上有房產店鋪十三間,每年田產房租收益兩千多兩銀子。這還不是大頭,大頭是往來如織的香客們敬獻的香火錢!

羨慕歸羨慕,但阿斯蘭不是忘本之人,他是天馬台寺僧眾們從自己嘴裏省出來的一口口吃食喂養長大的,天馬台山再貧瘠,那也是他的家,他唯一能做也必須去做的,就是想辦法為寺裏多掙些銀錢,多拉一些糧食回去。

他至今猶記,那七八個尚在繈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兒,那是僧眾們在外雲遊時撿回來的孤兒,更是天馬台寺傳承下去的希望。

這次下山,阿斯蘭是到惠安堂送藥的,這是一瓶天馬台山煉制的烏參丸,一共三粒,總價一千五百兩白銀,這是十多年來天馬台寺最大的一筆收益!

三枚烏參丸的煉制,將天馬台山不到半畝地的狹小藥園所產靈藥耗費一空,為了保證不浪費藥材、不出廢丹,身為羅漢境的龍濟大師親自出手,一次煉丹成功。

這筆生意是阿斯蘭機緣巧合下好不容易談成的,以靈藥換取銀兩,說出去的話在整個佛門中都是不可思議的。收到阿斯蘭的飛符傳訊,天馬台寺方丈、住持和四大班首合計了許久,最終拍板答應了這門生意——今年冬天,整個祁連山左近遭遇大白災,天馬台寺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取到銀子後,本來阿斯蘭是準備購買一批糧食、種子和駝羊送回去的,但在惠安堂交割銀兩的時候,他偶然看到了水牌上的雪蓮售價。

十六葉昆侖山雪蓮,每朵十六兩!一開始,阿斯蘭純當個笑話看,但擋不住藥鋪的坐堂大夫滔滔不絕的忽悠,從那天起,他就留意上了雪蓮。

之後的幾天,雪蓮售價不斷上漲,幾乎一天一個樣,整個興慶府都沸騰了,大家爭相追逐雪蓮,以高價購之,然後坐等上漲,到處都是炒作雪蓮發了大財的傳奇故事。

阿斯蘭忍不住動用寶貴的飛符,將這一狀況告知天馬台寺,窮怕了的寺中僧眾也對此相當關注,連續幾次磋商是否購買雪蓮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