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落魄後族

李老實和梁興夏砍價,趙然坐壁上觀,這是做生意的門道,如果他這個東家直接上去談事,就沒有什麽回旋余地了。

旁觀片刻,趙然對梁興夏好感陡生。此人倒真是個生意人,完全沒有拿貴族身份壓人,砍價之時提及的也全都是房子的價值,比如所處的地段、宅子的大小、當初營建時的花費、所用的木材和石料等等。哪怕爭論得面紅耳赤,也全都是談的生意經。

砍了半天,梁興夏只是將價碼降到了六千八百兩,這當然不能令人滿意,於是趙然將李老實喚回,上前邀請梁興夏飲酒。

這麽大筆買賣,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雙方都需要時間重新判斷對方的底線。梁興夏本來也訂好了酒樓的,當下便將趙然請到了隔壁街巷一處酒樓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趙然便將話頭往梁興夏身上扯。

“據我所知,梁氏乃夏國大族,聽說梁兄是當今太後不出五服的侄兒?”但凡家裏有點背景的,十個人裏至少有八個喜歡提及“我祖上是誰誰誰”、“我家誰誰誰是誰”,剩下的兩個雖然不說,但別人提起來時也會很高興。這一層關系是李老實告訴趙然的,趙然便提起此事,也算尋個話頭。

梁興夏果然中招,一臉自豪道:“不錯,我家祖父是文靖公五子,為前朝國相堂叔,算下來,我當稱太後為姑。”

“果然是皇親貴胄,失敬失敬!”趙然舉杯相敬。

幾杯酒再次入口,梁興夏在趙然的誘導下開始追憶往日的顯赫家世,趙然陪坐一旁不時臉露驚訝之色,或撫掌贊嘆,充分發揮了捧哏的作用,捧得梁興夏談興大增,滔滔不絕。

不知不覺間兩斤酒就下了肚子,趙然一點事情沒有,梁興夏卻已經露出醉意了。

追憶完往西崢嶸,都不用趙然繼續引導,梁興夏接下來自然而然就說起了如今落魄的緣由,這也是趙然最關注的重點問題,由此才好判斷對方的殺價底線。

其實在梁興夏少年時,父親位居度支副使高位,家中依舊顯赫如昔。只是有一次辦砸了差事,惡了當時身為皇後的堂姐,直接被免官罷職,於是梁興夏這一支便衰落了下來。到了梁興夏掌家之後,家裏已經入不敷出,便幹脆做起了買賣。起初生意還有模有樣,可最近兩年卻屢屢受挫,賠進去大筆銀兩,到了現在已是債台高築。他向族中親友求貸,卻無人理會,不得不變賣祖宅償債。

梁興夏這兩年內心十分郁悶,今日好容易逮到一個願意聽他訴說的,可算是痛快了,向著趙然大倒苦水,席間抹了不止一把眼淚。

酒席吃到這個份上,梁興夏已然徹底醉了,他拉著趙然的手,瞪大了眼珠子道:“兄弟,你是個仗義的……哥哥今日歡喜,能遇到兄弟這樣的……直腸子……”

趙然汗顏,他盡在旁邊“嗯”、“唉呀”、“哦”、“原來如此”、“真是可惜”了,真沒怎麽說話,不知道居然弄出來這麽個評語。

“……我們夏人說話直來直去,就喜歡……喜歡和直爽的人打交道……”打了個酒嗝,梁興夏搖頭晃腦道:“老實跟你說,我欠了五千兩銀子,賣宅子就是為了還債的,兄弟你只要……只要幫我把債結清了,宅子拿走,你老哥我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皺了就是你孫子!”

李老實立刻拉了拉趙然的衣角,塞了一張沓銀票過來。

銀票雖是大明錢莊所開,但大明的商家在夏國經常以此為抵押,當遇到大額交易的時候,先以銀票交付,待現銀到賬後再贖回來,這是敵國之間做買賣通行的做法。

換一個人或許就在酒桌上直接完成這筆買賣了,但趙然不是,他一直認為酒桌上談的事情是做不得數的,哪怕簽訂了合同也不靠譜。梁興夏明顯喝醉了,就算現在達成了交易,事後等他清醒過來,肯定少不了各種麻煩。今天目的已經達到,探明了對方的底細,等對方清醒的時候再談正事,哪怕多掏些銀子也不怕,正所謂雙贏才是贏,只想著自己占便宜,最後只能兩敗俱傷。

因此,趙然搖了搖頭,將銀票還給李老實,急得李老實抓耳撓腮幹瞪眼。

梁興夏再旁邊看見了,吹著胡子道:“兄弟,你什麽意思,是不信老哥,以為老哥我,額,喝高了?還是嫌五千兩太貴?”

趙然解釋:“這宅子不止五千兩,老哥你如果真賣給我,那就太虧了,你老哥當我是兄弟,我這做兄弟的哪能坑老哥呢?等明日老哥醒醒酒咱們再談買賣。”

梁興夏大笑道:“我就說沒看錯人!額,我跟你說,我真沒醉,你要不信,我房契都帶來了!”說著,就從懷中掏出房契,拍在桌上,大聲道:“兄弟你看看,要是有問題我把頭割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