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曲流亭中

長寧谷位於成都府、龍安府和松藩衛三地交界處,離君山大致有二百余裏。趙然騎驢奔行,向西穿江油縣,略略偏南,沿著成都平原的北界再折而向北,一天工夫便到了。

如今正是開春之際,長寧谷中綠意盎然,林木蔥蔥,鮮花漸次綻放,好一派旖旎的風光。山谷因長寧峰而得名,夾在長寧北峰和長寧南峰之間,山巒環抱,瀑布和溪泉滿谷都是。只可惜如此佳景竟無靈眼,否則早被修行中人占據了,哪裏會如現在一般寂寂無人。

按照東方敬的飛符指向,趙然由南口而入,順著溪水上溯,來到一處斷崖邊。溪水正是自斷崖上飛濺而下,形成三疊水瀑。水瀑旁是一座木亭,看上去也不知經歷過多少年風吹雨打,牌匾上的字跡模糊得幾乎看不清楚,只依稀辨認出一個“流”字。

東方敬正坐在亭中觀瀑,還是那副豐神俊朗的面相,配以此情此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見趙然擡頭打量牌匾,東方敬微笑道:“曲流亭,據說是漢末所建……來,趙師弟,給你引薦幾個好友。”

待趙然進亭後,東方敬指著一個膀闊腰圓、滿臉胡子的壯漢道:“這是屠師兄,開肉鋪的,你要是願意,也可以直接叫他屠夫,他就是這名字。”

趙然連忙稽首:“見過屠師兄……小道趙致然,現為君山廟祝。”

屠夫大嘴一咧,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條熏得黑油油的豬腿,拋給趙然:“剛才聽東方說起你,擅長陣法一道,能得東方這個評語的人不多,小道士,這是給你的見面禮,你不會嫌棄吧?”

趙然伸手接了,用力一嗅,只覺濃香撲鼻,頓時饞涎欲滴,撕下一小條來,張嘴大嚼,邊吃邊道:“好手藝!”

屠夫轉頭向東方敬大笑:“果然如你所言,是個豁達人,沒那麽多道門中的講究!”

東方敬向趙然道:“這熏腿是屠師兄以十數種靈草熏制而成,一般人難得見到,今日你是有口福了。”

趙然忙又謝了,喜滋滋將熏腿收了起來,琢磨著回去給五色那只錦雞嘗嘗鮮。

東方敬又指著另一個白衣文士道:“這是孟言真師兄,自稱亞聖後人,修的是我道門道法,卻喜讀勞什子儒家經書,又不去做官,也不知何苦來哉。”

那白衣文士手捧一卷儒經,正看得有滋有味,聽了東方敬揶揄,只是冷哼一聲。

趙然連忙施禮:“見過孟師兄。”

孟言真不說話,點了點頭,繼續讀經,趙然凝目辨認,扉頁上書名正是《尚書今解》。再看孟言真腰間,系著一柄入鞘的寶劍,劍鞘古樸典雅,銘著兩個小篆——“君子”。

孟言真和屠夫不同,並不怎麽搭理趙然,兩相對比之下,趙然暗自腹誹:白衣劍客?這形象爛大街了吧!再看那柄君子劍,忽然想起某書中揮刀自宮的人物,忍不住偷偷樂了起來。

四個人坐在亭中繼續等人,各自都不說話,趙然上回經歷過一次,知道東方敬的習慣,因此也不出聲,只是偷眼打量幾人。

東方敬安坐不動,注視著飛瀑溪流,如同泥塑。

屠夫不時從懷裏摸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就著酒水下肚,吃得滿嘴油亮。也不知他的儲物法器放在何處,只見他不停伸手從敞開的衣襟中摸進去,往下一撈,便撈出一樣東西,光酒葫蘆就撈出五個不同形狀的,也不知帶了多少吃食。

趙然心說這位要是見了沈財主,豈不是默契得很?二人當真有得一拼,可謂一對好基友。不過看著看著,趙然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屠夫撈食物的方位太過微妙,趙然仔細分辨,頓覺不好,再想想自己剛才啃的那一口熏腿肉似乎也是從那話兒撈出來的,他就隱隱有些惡心,不敢再看了。

轉過頭去看白衣勝雪的孟言真,趙然舒服多了,可看了片刻又忍不住鄙夷:裝什麽勁!原來孟言真看書時左手持卷,右手兩指不停捋著下巴上那撮胡須,從下巴一直捋到胸口處,可實際上他那胡子不過寸許而已。

趙然索性不看了,出了曲流亭,將樹梢邊啃葉子的老驢拽過來,撕了兩條屠夫給的熏腿肉塞老驢嘴裏,一邊喂一邊和老驢拉著閑話。

屠夫咦了一聲走過來,又從話兒那撈出個葫蘆,倒了些酒水在掌心喂驢。老驢將酒水舔凈,屠夫好奇地想去摸老驢的鬃毛,老驢卻不樂意了,直接甩臉子走人。屠夫哈哈大笑,又回亭中坐定。

當夜無話,第二日上午,又到了兩人。

頭一個來的是正正經經的玄門道士,青衣法袍的下擺上縫制著三枚金絲如意。趙然一看好嘛,這位是個黃冠,可比自己強多了,自己可只有一枚火焰圖案,只是不知這繡的如意是哪家館閣的修士?

只聽東方敬向眾人介紹:“這是我同門師弟,張致空,是我師叔雲騰謨的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