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朝三暮四”

或許是因為趙然之前扯虎皮的那番話鎮住孔縣令,這位谷陽縣的老父母竟然出人意料地對趙然此言極為附和:“趙方主慈悲之心,本官甚為贊許。方主所言不差,這青苗錢到了如今,果然已是一樁弊政。”

趙然一愣,他真沒想到孔縣令會如此旗幟鮮明地表明態度,還在猶豫著揣測這位縣令此言是否真心時,對方直接打開了話匣子闡明自己的態度:“趙方主莫以為本官虛言附和,自本官接任谷陽縣以來,上繳的田稅概有定額,征發的役力不見少只見多,而實情如何呢?本縣魚鱗冊上的應稅田畝數日漸減少,役力人丁也不見增多。三年前,本縣稅田共計十七萬六千五百畝,去歲減至十七萬四千三百畝,今年則為十七萬三千二百畝,每年減少千畝;人丁也從三萬七千減少至三萬六千。這些田地和人丁都去了哪裏?無一例外都成了豪紳大戶的田地和佃戶仆役了,若是任其下去,百多年後,谷陽縣將再無可稅之田、可賦之丁!”

趙然聽著這些怵目驚心的數字,自己也感到頭皮發麻,孔縣令仿佛找到了一個訴苦對象,也滔滔不絕的繼續吐槽:“趙方主,莫以為本官得了好處,便情願繼續為虎作倀。本官也不怕講實話,青苗錢中得來的好處能有幾個銀子?難道本官就窮得非要這些銀子才能開鍋了?本官在任一方,不提造福一方,至少每年考績總得合格不是?錢糧和賦役實乃朝廷考核之重點,本官寧可不要這些銀子,也希望考核等次為憂。本官今年還不到五十……”

趙然看著他滿頭的白發,暗道孔縣尊你老人家沒開玩笑?

“……故此,也盼著仕途上再進一步,因而時常為此憂慮不已。只不知趙方主對青苗錢弊政有何良方?本官想,趙方主當不是為了收納田產而來吧?”

趙然一琢磨,便知孔縣令講的是大實話。大明地方官員不得在原籍任職,也不得在任職地購買田產,孔縣令或許將來致仕後會成為另一個豪紳大戶,但在谷陽縣任職期間,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必然是朝廷考核,對於漸漸減少的田畝和丁口憂心忡忡就勢所必然了。

既然立場上和孔縣令站在了一起,趙然就感覺輕松多了。

“不瞞縣尊,貧道略有薄財,情願以此為本,涉足青苗錢之借貸。貧道的辦法是,將錢放給需要借貸的窮苦人家,利錢八厘,還青苗倉時為兩分。”

趙然打算將還青苗倉利錢定為兩分,這個數字雖然達不到豪紳大戶高利貸的利錢水平,但也基本上算是接近了,如果借貸得多的話,數量上並不會差多少,足以補足官府和道院在青苗錢上的利益。

青苗錢的官方利錢為四厘,這個利錢定得確實太低了,趙然將之提為八厘,同樣在百姓承受範圍之內,由此也可以減輕自己息差之上的負擔,使他補貼給青苗倉的利錢由一分六厘降為一分二厘。

趙然的八厘利錢基本上可以形成碾壓之勢,豪紳大戶們的高利貸市場將遭受嚴重沖擊——除非他們降價,而一旦降價,趙然完全不介意百姓們去借八厘利的債錢,這同樣算是他的功德。

孔縣令沉思片刻,當即算出來一個數字,皺眉道:“如此,趙方主恐怕一年需拿出兩千銀子來,這……趙方主須得三思而行。”

趙然道:“縣尊明察,確然如此。不過貧道還有一個想頭,懇請縣尊同意。”

“趙方主請說。”

“貧道打算承包本縣西南君度山以西之土地……”

“承包?何謂承包?”

“呃……即承接包產之意。貧道懇請縣尊將那片土地交給貧道,由貧道全權打理。”

“趙方主是打算組織人力屯田?可那邊都是荒地,縣裏尚無人力前往開荒。”

“縣尊不必操心,貧道自有辦法。貧道打算承包五十年。頭三年還請縣尊免除田稅,三年之後願每畝納糧二鬥,十年後每畝納糧三鬥!”

孔縣尊臉色不太好,似乎有些不情願。趙然偷眼看對方臉色,心底裏暗自納悶,自己這麽做等於增加了谷陽縣的稅田數,他了解過軍都山以西的荒地,大約有上萬畝,這等於直接增加了孔縣尊的政績,按理說孔縣尊應當歡喜才對,怎麽結果相反呢?

略略思忖片刻,趙然旋即恍然,連忙改口:“縣尊,或者換一個法子也可,頭兩年每畝納糧三鬥,兩年後每畝納糧一鬥,十年後每畝納糧恢復為三鬥,縣尊意下如何?”這是典型的“朝三暮四”原意,總納糧數其實沒有多少出入,但孔縣令立刻滿意了,點頭以示同意。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無他,孔縣尊的任期使然。孔縣尊還有兩年便任期屆滿,到時候便是吏部考核之時,趙然說頭三年免稅,對於孔縣尊來說新增田畝這項政績就打了極大的折扣。而趙然對納稅的方式稍作更改之後,這兩年孔縣尊的政績便會實打實的漂亮,至於兩年之後——他恐怕已經調任,沒那閑工夫操心。而只要孔縣尊簽署了這份“承包協議”,後任者是沒法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