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道院二三事

向大戶舉債實屬無奈之舉,如果不是沒有別的出路,普通老百姓怎麽可能去借高利貸呢?實際上,借高利貸的百姓,十成有九成都是有自耕田地的農戶,他們以田產為抵押,向大戶舉債,最後無法償還,田產為大戶侵占,自己則淪為佃農,或者直接賣身成為大戶家的仆役。可以說,高利貸是造成這個時代土地兼並的重要因素之一。

朝廷對此有沒有解決之道呢?答案是必須有!這個解決之道,就是各地官府設立的青苗倉。可現在的問題是,無論因為天災還是人禍,當農戶有了困難去向官府申請青苗錢放貸的時候,總是很難如願,要麽拿到的數額極少,解決不了實際問題,要麽就幹脆拖延遲緩,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就是趙然想要做的事情,看看有無可能解決青苗錢發放的弊端,不求在龍安府內解決,至少在谷陽縣內,能將這一狀況杜絕。

如果辦成這件事,那絕對是一樁惠及整個谷陽縣數萬農戶的善舉,趙然仿佛已經看見自家氣海內的功德力爆炸式增長的美好前景了!

趙然把李管事請進了慈善堂公廩房中,然後從懷裏不停往外搗鼓銀子,片刻工夫,公廩房中的桌案上便堆滿了白花花的銀錠,看得李管事眼都直了——不僅僅是趙然有錢的問題,而且看上去身無分文卻不斷能掏出銀子的動作太帥了,李管事哪兒見過這個,從此對趙然敬若天人。

露了這麽一手,也算是堅定了李管事繼續做好慈善堂的信心,否則一時間還真找不到既有文化又有理想同時還是自己人的合適人選來。

和李管事商議過成立善金的諸多細節後,趙然又驢不停蹄趕回無極山。

監院宋致元正在監院舍中處理公文,自從當上監院後,他愛死了這處簡單素雅的院子,簡直是樂不思歸,基本上很少回到自家在山下購置的豪奢莊園。見到趙然後,親切地將趙然叫了進來:“趙師弟怎麽來了?先坐,師兄我處理完這幾份公文後,咱們再敘話。”

這處監院舍趙然來了多次,就跟逛自家那個方堂一樣隨意,也不客套,自己動手沏了杯茶,又往宋致元的茶杯中續上水,一邊喝茶一邊觀賞宋致元收藏於黃梨架上的各種小玩意。

等宋致元將案上的幾份公文處理完畢,便招呼趙然過去落座。趙然見宋致元臉上忍不住的笑意,不由問道:“監院師兄因何發笑?莫非有甚喜事?”

宋致元靠在椅背上,邊笑邊搖頭:“哪裏有什麽喜事,只是剛看了樁趣聞。”

“哦?願聞其詳。”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宋致元指了指案上的一份公文道:“縣學老教諭致仕,位子空了出來。孔縣尊報了個擬任人選給提學副使,卻是個相熟的。”

縣學教諭這種不入流的小官,縣裏提名舉薦後,不出意料的話,提學大人一般都會批準同意,然後該教諭便走馬上任。當然,事涉一縣教化,其中最重要的環節在於,縣裏的舉薦必須先報道院審核,道院沒有意見後,才能報到省裏。

熟人便熟人吧,宋致元批“可”或“不可”就是了,這個程序很簡單,趙然莫名其妙的是,他壓根兒沒看出笑點在哪裏。

於是宋致元解釋道:“此人名叫張孟春,師兄我年幼時還未入道門,當時入塾中念書。這張孟春貪索無度,師兄我看之不慣,除了正常的束脩和節禮外,從不敬獻財物,這張孟春便總是當眾責罰於我……聽說他中了秀才後便一直無有寸進,想不到今日會得了他的消息。”

哦,原來如此,趙然明白了,姑且不論是不是宋致元所說的那個原因,總之這位張老師當年在宋致元幼小的心靈深處烙上了深刻印記,沒想到如今報應來了。宋大監院面露笑容,絕不是好笑的“笑”,而是譏笑的“笑”。按理說宋致元這種老油條,一般不會輕易將這種事情掛在嘴上,但他“大仇”得報的那份欣喜實在是忍不住要和人分享,或者說炫耀,而與他關系頗深的趙然自然是最好的聽眾了。

趙然連忙湊趣:“如此說來,這位張秀才品性有暇,恐怕難以為人師表,趙師兄不可不察,切莫為舊情而因私廢公。”

宋致元很是滿意,點頭道:“此外,當年張孟春授課時,一力崇儒,而對我道門經典很少涉獵,似有非議,故此,我當駁回縣衙,著擬另議。”

儒家思想是大明的治政思想,當然,其中有些內容是道門修訂過的,張秀才講課不講儒學又該講什麽?但宋致元這麽一說,就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於是這位張秀才算是完了。幾十年前無意種下的因,幾十年後便收了果,當真是因果循環,天道誠不我欺哉!

兩個人用幾句話決定了某個秀才的一輩子,然後很不在意地開始說下一樁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