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訪金宅

仍舊是谷陽縣城北的巷子,仍舊是占了半條巷子的金宅,這一次趙然來的時候可就不再是當日的小小念經道童了。方堂方主為道院八大執事一級的人物,與金縣尉相比,已然隱為敵體,是可以坐而論道的。

金縣尉攜金久在大門外降階相迎,把趙然請進了宅中。入二院進花廳,金縣尉坐了主位,趙然坐了客位,一身道服的金久這回也有了上座的資格,滿臉喜慶地在末位相陪。

大過年的,主客相見,自是先要寒暄一番。說了幾句吉祥如意的話,金縣尉便將話頭扯到了宴請的用意之上,主要還是感謝趙然居中謀劃,為自家二郎受牒一事辛苦奔波。趙然客氣了幾句,隨口誇了誇金久,說金久辦事牢靠、勤奮上進,這是金久自己的表現優異,入了監院和三都的心意,自己不敢居功雲雲。

這些客氣話是趙然的自謙之詞,金縣尉當然知道自家二郎到底是怎麽回事,辦事牢不牢靠暫且不提,“勤奮上進”是無論如何安不到金久頭上的。因此一邊呵斥金久要“聽趙方主的吩咐”,一邊又讓金久給趙然敬茶。

金家是谷陽縣的地頭蛇,金縣尉官職不高,卻掌握著實權。其實他的正式官名應為“典史”,典史原本負責的是出納文移,後來才逐漸演變為掌司奸盜、監察獄囚,同時負責訓練丁壯,放在後世,就是公安局長加武裝部長。這個職責與前朝的縣尉相通,所以民間都稱“縣尉”,“典史”一稱反而言不達意了。

縣尉是首領官,不是一縣之長,也非佐貳,想要往上升遷是相當困難的,所以金家必須考慮的重要問題,就是金縣尉萬一倒台,甚至意外身亡,金家必須有子弟能站起來撐得住門面。縣尉一職得罪人極多,到時候沒了金縣尉這根主心骨,闔府上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金縣尉兩個兒子,老大中了秀才,卻在鄉試上連續失利,暫時看不到盼頭,反而是一直頑劣不堪的老二受了牒,成了念經道童,有了這一層身份,對於金家來說就是個極好地護身符,所以金縣尉才對趙然如此感激。

金縣尉不指望金久能在經堂上努力向學、考試一等,但卻生怕他不學無術,考起試來始終位列末等,要是碰上個嚴苛點的高功,很有可能會被除了度牒。趙方主在無極院的能量到底有多大,金縣尉和金久都是大概知曉的,尤其是金久,受到的震撼更加深刻。今日請趙方主赴宴,除了表達謝意外,還有一層巴結的意思,就是要讓趙方主別對自家二郎撒手不管,有了難處多關照一些。

這個問題對趙然來說完全不是問題,高功劉致廣、經主方致和與他的關系都極厚,只要金久別鬧得太過,有什麽事情真是可以打個招呼就擺平的,所以他也不客氣,立即就應承了下來,讓金縣尉松了口氣。金久更是在一旁喜滋滋的小意伺候著。

一頓筵席吃罷,賓主盡歡,金縣尉道:“夏初時方主曾隨宋監院蒞臨敝宅,留書卷一幅為禮,如今金某卻只得向方主致歉,那幅字,金某沒能保住,被友朋搶去了,說來當真慚愧得緊。”

趙然一聽就知道戲肉來了,於是含笑道:“無妨,無妨。若是金縣尉喜歡,貧道再寫一幅就是了。”

金縣尉喜道:“如此,便有勞了。”

話音未落,金久已經屁顛屁顛抱了筆墨紙硯上來,伺候趙然鎮紙硯墨。

趙然略一沉吟,提筆寫了幅“天道酬勤”,向金縣尉道:“這幅字,便贈與金師弟,以為砥礪。”

金縣尉忙讓金久謝過,將字幅收起,又道:“趙方主的字已名揚川省,不僅省裏周參議大為喜愛,許多府縣官員都一致推崇。金某有不少至交好友,年前曾來信轉求,都想收一幅趙方主的字好好揣摩,還請趙方主看在金某的面上,成其所願。”

趙然也不推辭,按照金縣尉的要求,提筆又寫了四幅字,俱是三尺大幅。金縣尉贊嘆了幾句,讓僅就捧上一摞銀票上來,道:“這是方主的潤筆費,還請笑納。”

趙然一掃,估摸著大概有十張的樣子,看最上頭那張是一百兩的票面,折算下來每幅字二百兩,暗道老子的字也能賣那麽高的價錢了!他當然知道這是金縣尉在借故酬功,於是也不客氣,欣然笑納入懷。

收了銀子,三人重新落座,趙然便開始談自己的正事了。他力挺金久上台,除了金久使勁巴結之外,還有別的用意,也就是通過和金縣尉的合作,為自己培育功德力作一個長期的打算。

金縣尉掌管谷陽縣全縣的“治安”,很多計劃必須有他幫襯才能順利實施,比如在驛站設立救濟站的事情。驛站雖然隸屬朝廷兵部,但很多事務非得地方官府配合,尤其是需要金縣尉配合。最簡單的例子,驛站都在遠郊官道上,離城較遠,尤其像合山驛這樣的大驛,財物豐足,又經常有達官貴人入住,往往是盜匪劫掠的首要目標,要是治安不靖,出了什麽禍事,對驛丞的處分是極重的,這就需要縣裏將驛站作為重點保護目標,經常派遣衙役和民壯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