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烏塘初法事

趙然聽的入神,方致和便講得更有興致了:“你道姓羅的為何如此小家子氣?此乃天性使然,他幼時貧困,故此看護自家錢財便緊。不過此人倒是有一樁大方之處,他極好金石花草,為此出手闊綽。師弟你若是有什麽好玉石好寶貝,或者什麽奇花異草,明日便可展示出來,他必定一擲千金!哈哈,當然,師弟你若是想要求點別的外財,趁早息了這個心思,不要白費工夫了……”

怪不得這位方師兄不願意去烏塘,敢情這廝身無金石花草,便“息了求外財的心思”,懶得去羅鄉宦那裏“白費工夫”。

第二天大早,趙然整理了一個小竹箱,塞滿從庫房領出的各色齋醮用具,踏著清新的晨雪,與方致和一並聯袂下山。竹箱分為上下兩層,可以背於身後,狀如趕考應試的書生所用之考籃。上層綁好了絳色法衣和方頭道鞋,下層存放著絲絳、青繩、法燈、銅鏡、銅鈴、符紙等物,中間系著柄兩尺長的桃木劍——這便是他行功設壇的全部家當。

方致和招手換來一駕牛車,嬉笑著向趙然道了別,自往谷陽縣城而去。趙然則坐上了羅鄉宦家派來的馬車,前去烏塘。

馬車在官道上西行十裏,便拐下了一條岔道,逐漸向南而去,沿途顛簸起來,讓趙然蛋疼不已。烏塘位於谷陽縣城西南二十裏外,雖說離縣城不遠,但並不在谷陽縣外通的主要方向上,故此道路越走越難,最後三裏多地全靠車夫和力役生拉硬拽,才將馬車拖進烏塘,把趙然顛了個七葷八素。

不過烏塘確實美!當趙然下車的時候,他的滿腹牢騷忽然間被拋出了九霄雲外。谷地裏鋪著一層積雪,山坡上的松林結滿了冰掛,在日頭的照耀下閃爍發光。村戶人家圍在幾處青色的池塘周圍,各成籬笆宅院,茅屋中升起裊裊炊煙,時有雞犬相聞,好一派恬淡沖和的風光。

趙然看得癡了,不覺進入凝神之中,眼中狀似不看一物,但天地萬物卻無不盡入心中,只覺此地氣機順暢、生機勃勃,萬象有周而復始之意,其中滋味,妙不可言。凝神的狀態,是趙然第二次昏睡之後得到的一種機緣,說不清道不明,卻可感知入微,察覺天地律動,最是奇妙。

趙然曾想探求究竟,埋首於無極院藏經樓中查詢典籍,但並未查到相關記載,反倒是他所感知到的這種天地氣機,在某些雜類風水術道書中有所描述,稱為“風水氣”,為此,趙然也著實看過幾本風水書,學過些望氣的手段。

在趙然看來,烏塘是他近年來在谷陽縣所見過不多的風水寶地,若與磅礴大氣的無極山比較,這裏應當算作小家碧玉,卻掩不住那股生機盎然。

來到一座青白石壁的宅邸前,頂上層層挑檐,形制宛似徽式房舍,但趙然步入其中,院落和園林卻要開闊得多。在管家的引領下,趙然穿過前庭、照壁,就見主人已在深井前的石階下相侯。

羅鄉宦胖胖的肚子藏在肥厚的羊絨大氅中,看上去滿是富態,若無人相告,誰也不知此人二十歲前曾過著幾乎三日兩餐的貧苦生活。

趙然緊走兩步,抱拳稽首:“貧道趙致然,見過老先生。”

羅鄉宦微微頜首,和趙然見了禮,引趙然入堂上用了一盞茶水,簡單講了講來由:“我家孫兒三日前莫名而殤,便上山相告,請貴院來人作法,以為出七下葬,這趟便有勞趙道長了。”果然不是嫡孫,乃是庶出,故此頭七便要下葬,否則也不是趙然一個人能夠忙活得過來的。

不知多少年前,那時天下為大唐所有,佛道兩家還不像如今這般鬥得那麽激烈,雖有義理之爭,卻從未到兵戈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老百姓祈福的時候一般去道門宮觀,超度亡靈則去尋佛門寺廟,向來有“僧不打醮、道不超亡”的習慣,分得很清楚。

也不知何時起,佛道越來越不融於水火,相互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道門支撐起大明朝,佛門則在西方立起以吐蕃和夏國為代表的大小佛國,兵來將往,國戰不止。也是從這時候起,佛門在法會上增加了祈福還願的內容,道門則補充了超度亡魂的業務。

趙然今日便是準備了一個“消災陰府儀”,專門用來超度送魂,而且因為羅鄉宦家殤的是庶出幼孫,這個齋醮儀典也相應做了簡化。他和羅鄉宦攀談了幾句,看對方的意思,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只是一門心思想要盡快了結此事,將幼孫下葬,於是心裏更加有譜。

羅鄉宦召集宅中家眷,趙然則先去布設法壇。管家引著趙然穿過幾進深井宅院,來到一處狹小偏院,這裏是羅鄉宦庶子妾室張氏所居之處,趙然聽管家說羅鄉宦庶子已歿,暗道難怪羅鄉宦不重視,庶子的庶子,庶了二次方,而且中間還有斷層,如今孩子一死,這張氏的處境想必更加困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