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齋醮潛規則

十一月二十九日,甲辰日,沖狗、煞南,宜祭祀、開光、出行、入宅、移徙。

天未亮時,蔣高功便帶領五名連續三月月考一等的念經道童,頂著初雪的寒氣下了無極山。

山腳下停了兩駕馬車,谷陽縣主簿董方臨的內弟已經恭候多時,當下將蔣高功迎入第一駕車內,自己陪同著,又將包括馬致禮、諸蒙和趙然在內的五名道童安排在後面的車上。車夫揚起馬鞭,在空中炸了一記清脆的響音,車輪軲軲啟動,壓著薄薄的積雪,沿官道向縣城而去。

車廂內極為寬敞,準備了衾被等物,不覺寒冷,可見主人十分心細。趙然昨夜在藏經樓熬夜看經,睡眠不足,隨著馬車的上下顛簸,忍不住困意上湧,便靠在廂壁上不知不覺間迷糊了過去。

回籠覺最是香甜,趙然正舒舒服服酣睡之時,冷不防鼻子癢癢,忍不住就是一個噴嚏。卻原來坐在他身旁的諸蒙也擋不住困意,歪著腦袋枕在了他肩上睡覺,發梢刺進了趙然的鼻孔之內。

諸蒙被趙然的噴嚏震醒,耳鳴了半天,等他反應過來時,只覺脖頸間濕漉漉一片,也分不清是趙然的鼻涕還是哈喇子,惡心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忙不叠以袍袖不停擦拭,同時向著趙然怒目而視。

趙然很無辜的攤了攤手:“諸師弟,我這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湊過來的。”

“你……”諸蒙無語,憤憤然向旁邊挪了挪,以示和趙然劃分距離。

馬車倏然而止,卻已經到了終點。馬致禮儼然眾道童之首——也確實是經堂弟子之首,吩咐大夥兒下車,又將車後載著的一口大木箱搬了下來,那裏面裝著開壇所用的各色器具。

谷陽縣主簿董方臨整治老宅,將鄰戶的兩進院子也買了下來,修了花園亭台,今日便要回遷。按照齋醮科儀,需開壇祭拜,布設安土鎮宅禳鎮儀。在齋醮科儀中有很多壇法都適合遷屋之用,董方臨家是谷陽縣高門豪強,故此蔣高功便準備布設這套最“奢華”的大壇,以趙然的理解,這套齋醮之法真可謂復雜繁復,觀賞起來真是杠杠的,收起錢來同樣也是杠杠的。

蔣高功被董主簿請入內堂喝茶,馬致禮便指揮眾道童布設壇口。壇口設在正堂之前,設內壇、中壇、外壇,各壇均設十門,以示十方之意。光是用紅絲絳結壇門,就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其間趙然出了個小錯,系絲絳的結法稍有不對,卻被眼光毒辣的馬致禮一眼看了出來,當即大聲斥責了趙然一通。

趙然被馬致禮罵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老子可沒招惹過你啊,你今天是犯了什麽沖了麽?不過趙然並非蠻不講理之人,既然錯在己身,他也不去抗辯,只是趕緊更改了結法,請馬致禮師兄重新檢視無誤,方才繼續做別的準備。

諸蒙在一旁邊幹活邊抿著嘴偷樂,趙然瞪眼過去,他便反瞪之,毫不示弱。馬致禮訓斥完趙然,轉身離開時,也為自己毫沒來由的怒火感到慚愧,打了如意決,暗自念了幾聲“道祖恕罪則個”。可目光中瞟見趙然時,又忍不住心態不平,這純屬本能中的危機感發作,由不得他理智對待。

三壇布置停當,又設二十八宿方位,貼上符紙,再點燃六甲十直燈,布於三壇四周,一切準備妥當,已經耗去一個時辰。

整個法壇絲絳滿空、符紙遍梁、法燈林立,真是好一座大壇!趙然看著自己幾人辛苦之後的勞動成果,不禁歡喜贊嘆。不過他卻有些疑惑不解,安土鎮宅禳鎮儀布設三壇十門是常理,可以符紙鎮二十八宿方位就有點過了,六甲十直燈也與儀式中列明的要求不符,正確的布設方法,應該是鎮九宮方位、燃象征土地的五嶽燈。

趙然向馬致禮詢問緣由,卻吃了馬致禮一聲“休得聒噪,安心守壇”。馬致禮再起如意決,暗誦“道祖恕罪則個”不提,趙然卻有些怒了,當然表面上是顯不出怒意來的——穿越前從科員一路爬至正處級辦公室主任,能在秩序中規規矩矩了十多年,沒有點涵養和城府哪行?

倒是身旁的另一位師兄方致和湊過頭來,小聲提點一句:“不如此,顯不出咱們的重視和工夫來。”

趙然還在琢磨這句話,方致和又進一步解釋:“鎮九宮才貼幾張符?五嶽燈能有幾盞?哪像現在這般闊氣?這還算少了,前年六月之時,縣中巨賈張大富購置宅院,燃的可是天罡地煞燈!那是何等景象,何等豪氣?”

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合起來就是一百零八盞燈,趙然光是想上一想,頭腦中都感覺發暈,這下子終於琢磨過味兒來了,低聲問方致和:“董主簿給的簿儀是多少?張大富呢?”

方致和偷笑:“董主簿給一百兩,張大富是五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