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上窮碧落下黃泉(第3/12頁)

蘇姀心情正是不好,立刻冷道:“現在還能有什麽軍機要事?!真有要事,讓那紀小子自己過來!你就這麽去回吧!”

親兵十分為難,可又知道蘇姀身份特殊,只得飛奔回正堂,將蘇姀的話原樣送到。

親兵話音剛落,紀若塵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眨眼間,他已立在偏房門口,推門而入,向案上具體而微的青城山望了一眼,便明白了眾人正在籌劃何事,微笑道:“正在籌劃去青墟殺人放火嗎?”

濟天下立刻獻寶般侃侃而談聚已方全力、一舉破敵的想法,又將手中白紙遞給了紀若塵。紀若塵雖然一張臉終年都是冷冰冰的,可是一看宣紙,立時浮上不可遏制的微笑。幾乎是笑出來的同時,紀若塵感覺到後頸處多了一點冰寒,似乎有一根冰針刺了上來,半邊臉又有些火辣辣的,就如被生死大敵給盯住一般。

好在他也算是讀過春秋的人,危機時刻即將笑容挪移到雲天之外,換回木無表情的臉,向濟天下道:“很好,就這樣辦。如今長安空虛,也無須太多幫手。接下來我先破西京,你們去道德宗搬援軍,待萬事齊備,便攻上青城!”

張殷殷忽然道了聲“不要!”。

眾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張殷殷身上,她輕咬下唇,嘆道:“為什麽一定要攻青墟呢?你從地府歸來了,我也沒有死。方才濟先生也說了,其實誰也不知道謫仙究竟有何神通,我們攻上青墟,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謫仙反正在人間是呆不了多久的,何不任他回仙界去?若塵,將過去的恩怨放下吧,我們再去把青衣找回來。她雖然不肯來見你,可是我知道,她不可能放得下你。她只是……只是想成全了我們而已。若塵,不要去報仇了,好好的過完這一世,不好嗎?”

張殷殷說到如此直白,不僅紀若塵沒有料到,其他人也聽得呆了。本朝雖然風氣開化,然而修道之士,多還講究個清心寡欲、含蓄沖和,如張殷殷這般直白大膽的女孩,實是萬中無一。

然張殷殷性情剛烈果絕,紀若塵蒼野縱橫,又豈是將世俗禮法放在眼裏的人物?

當著眾人的面,紀若塵輕輕拍拍張殷殷的臉蛋,微笑道:“事到如今,攻打青墟已是不得不行。且不說你在青墟上險些丟了性命,那吟風假天之名,擅動仙怒,影響了天下氣運卦象,推動天下群修圍攻道德宗,又有多少性命得記在他頭上?他即是真仙,就應該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會令天下修道之士趨之若鶩,以求在他飛升回歸仙界時,能夠得到一點雞犬之蔭。既然對道德宗行事看不過眼,他如果親自出手,哪怕是轟平了道德宗,也令人服氣。何必役使天下群修沖鋒陷陣,卻成全了他自己的超然之姿?”

這番道理,張殷殷自然也懂,可是隱隱然,她心底油然而生一絲恐懼,令她想不顧一切地勸止紀若塵。

另有一件事,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然而紀若塵並未在眾人之前說起,張殷殷也不願提及。

這便是那柄即穿了他心,也割傷她手的仙劍斬緣。

就如曾經慷慨赴死卻得生還,便會加意珍惜生命一樣,她以血拭斬緣時無比決絕,從未想過今後百世輪回,然而青墟一戰未死,又發覺紀若塵竟已莫名重歸人間,她心頭狂喜之余,便格外的想要與他好好過完這最後一世。哪怕沒有移山填海的法威,哪怕沒有任何人間的榮華富貴,哪怕沒有子息後代,哪怕再不會有轉世來生,便是與他,一生荊釵布裙,種兩畝薄田,開一間客棧,瓜田李下,粗茶淡飯,坐看日落月升,直至垂垂老矣仍相互扶持。人生一世,若得如此,便是仙帝拿金仙大道來與她換,她又如何肯!

所以她不願再上青墟,不願紀若塵再冒奇險,哪怕明知如此會惹得他不高興,她也想試著勸止。

紀若塵凝望張殷殷雙眸,片刻之後方嘆一口氣,略運真元,左手橫劃而過,手過處灑下星星點點的淡銀星輝,從潼關至長安之間數百裏山巒河川便在眾人眼前顯現。紀若塵這手道法一顯,雲風、姬冰仙立刻動容,就連蘇姀也是微露訝色。

“看看這萬裏河山,千萬黎民,是何感覺?”紀若塵頓了一頓,方悠悠道來:“是不是眾生皆苦、凡人如蟻?我自在黃泉蒼野縱橫十載,手中湮滅鬼眾魔物何止百萬?就連酆都城也被我砸過城門!這十載之中,我何嘗將任何鬼眾魔物放在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到如今,即便是鬼車、梼杌之流,要滅便也隨手滅了,根本不會縈懷。殷殷,你現在明白了嗎?”

張殷殷隱約有些明白。

紀若塵也不待她回答,向屋中眾人望了一眼,道:“人間眾生,無論是修者還是凡人,在真仙眼中,便如鬼物在我眼中,皆如螻蟻!於吟風而言,命天下群修圍攻道德宗,以及後來發生的許多事,不過是命一群螻蟻去攻打另一群螻蟻而已,何必放在心上?我等一群螻蟻,又何需他親自動手,若是因此誤了飛升,那便什麽都抵不過了。他如是想,如是做,並沒有錯。只可惜,匹夫一怒,尚且血濺十步!我等螻蟻,就偏看他這高高在上的真仙不順眼,要不自量力,去觸一觸他的仙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