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相見(第2/4頁)

望著這似曾相識的淡紫,紀若塵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陰翳。忽聽得聲喀嚓如銅鏡破裂的輕響,十余道紫色電光若道道長蛇,蜿蜒自雲天橫過!

雲團中心處悄然散開,紫火天雷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結成七個雷珠,環繞飛舞,托著顧清自雲層中徐徐下落。

經日不見,她依然素衫一襲,渾然不染半絲塵間煙火氣,若不是那絲縷說不明、道不清的牽連,縱然她立在面前,紀若塵如閉上雙眼,也會渾然不覺她已來了,只會以為前方是茫茫群山大川,撲面而來的浩蕩天風又強了一線而已。

若說有什麽分別,那就是她那雙空明眼眸所倒映的山川萬物、天風浮雲,偶爾會有一道天火自空落下。

顧清長袖一拂,漫天雷雲天火頃刻間化得幹幹凈凈,就這麽雲淡風清地落在紀若塵面前,距他不過三尺。

紀若塵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嘆道:“你來了。”

顧清點了點頭,淡道:“我來了。”

兩句話之後,兩人同時陷入沉默,縱以他們絕世的天資,竟也找不出第二句話說。

三尺之地,伸手可及。然而咫尺天涯,如此距離,卻不知何年何世方能縮近。

良久,紀若塵忽然長出了一口氣,微笑道:“你不是在苦修天道嗎?突然過來找我,總是有事的吧。”

你看,見面原來就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啊!紀若塵心底暗自自嘲著。雖然午夜夢回之時,他曾無數次想起若有朝一日得能再見,那情那景,該是何等模樣。可任他想了無數次,也沒想到這一刻真的見了,其實根本沒那麽復雜。

原來,相見如此容易,如此簡單。

素來萬事萬物成竹在胸的顧清,不知怎地,竟然就被這一句話給問住了。她淡色的雙唇微張,凝結了一刻,方道:“若塵兄,敢問此去何方?”

這句話一出口,不光是紀若塵凝滯了一下,就連顧清自己似也怔了一怔。

恍然間,紀若塵仿如又回到了從前,他懷抱厚厚道典回到自己書房時,驚見了那安坐主位、素衫如洗的她。她曾讀過的《太平諸仙散記》,此刻仍被他放在書架上特別的位置,從未再動過。

那一個早晨,陽光溫潤淡和。

還記得,面對目瞪口呆的他,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若塵兄,不必客氣……”

昨日今時,同樣的稱呼,可其中的意境已截然不同,相距之遙,恰如冥山炎海。

當日兩人一言一談,一舉一動,如流水般自紀若塵心頭流過。

紀若塵擡起了頭,迎上了顧清的目光,面上的笑容也變得灑然自如,道:“在西玄山呆得悶了,現在天下大亂,所以下山四處走走,也是個歷練。”

顧清凝望著紀若塵,但見他與自己坦然而視,目光中沒有分毫的遊移閃煥,當下暗嘆一聲,問道:“若塵兄此次下山遊歷,手上的孽緣又多了不少吧?”

紀若塵左手提起,這只手纖而有力,肌若凝脂,隱約有光華流動,正是道行小有所成的標志。

他望著自己的手,微笑道:“本來孽緣就不算少,也不在乎再多個幾十件的。何況那些人修為不足,卻不自量力,四處捕殺我宗弟子,皆是可殺之人。殺些可殺之人,我又何愧之有?”

顧清眼中光影流轉,重又轉為淡漠,道:“我輩修道之人,當上體天心,以天下為念,以眾生為憐,如此方有望得證金仙大道,羽化飛升。若塵兄,你如若把持不住自己的殺心,不說今生,怕是十世百世之後,也無緣仙途。”

紀若塵失笑道:“千百年來,得道者不過寥寥數人,大道又何其飄渺無憑?再說修仙路上人多,也不獨少了我一個吧。”

一句話說完,紀若塵定睛望住顧清雙眸,目光轉亮,有如實質,冷然道:“道德宗本來領袖修道諸派,現下卻成天下修士圍攻道德宗之局。明皇那道聖旨於修道之士而言,實與一張廢紙無異。何以轉眼之間,時局就能如此急轉直下?我雖然年輕識淺,也知道這當中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我宗惹了仙怒,才招致了這等禍事。普天之下,與這仙字最沾邊的,該就是青城山上坐著的那位了吧?”

顧清輕嘆一聲,散去了身周與天地渾然一體的淡漠,道:“道德宗倒行逆施,實是天下禍亂之源。如若放任不理,則不出十年,天下必然大亂。那時生靈塗炭,不知要延續多少年。你不知個中情由,這也怪不得你。他……他這樣做,實是有道理的。”

紀若塵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轉頭望向茫茫群山,靜觀雲嵐起伏、濤生雲滅。片刻後方道:“自我修道之時,就不斷有人告訴我大道蒼茫、眾生如蟻的道理。修道之士有大神通者足可移山填海,於是在我輩中人眼中,世間凡俗皆是庸庸碌碌,為一點生計奔波終生,說不出的可憐可嘆。其實天下修道人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那居於上位者不過略示了心意,他們立刻爭先恐後的甘為馭策,真是可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