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何往(第4/6頁)

“……是。”

望天石上,吟風長身而起,徐步登上石頂。石頂寒風如刀如鑿,風勢不知比石腰處淩厲了多少倍。風中挾帶著的顆顆碎石擊在望天石上,犁出一道道深痕。

顧清迎風立於石頂,時時會有飛石擊在她臉上、身上,留下條條點點的血痕,旋又消去無跡。

吟風立在顧清身側,望向茫茫然、黑沉沉的夜空,從容道:“清兒,看來你回不去雲中居了。”

顧清淡道:“不過是今世一段俗緣,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吟風略點了點頭,道:“如此也罷。清閑真人特立獨行,另有領悟,值得欽佩。”

顧清似是嘆息一聲,沒有作答。

吟風沉吟片刻,又道:“道德宗逆天而行,就算我不去理會這世俗之事,將來他們也必遭天譴。況且樹欲靜而風不止,此時亂象已成,世上別有用心之人大有人在,那時道德宗大廈傾頹,必然是玉石俱焚之局。依我看,或者你該下山去點化一下紀若塵,縱不能令他轉投青墟,能讓他離了道德宗也是好的。消去這段塵緣後,你再入絕地死關清修不遲,那時你心無羈絆,當可一舉羽化飛升,了卻了你我這一段百世輪回。”

顧清這一回默然良久,方道了聲“不必”。

吟風見了,也未堅持,只是淡淡一嘆,轉身回到望天石石腰處坐定,斂神凝思,漸漸的又與這塊飛來奇石溶為一體。

東海皓月高懸,碎銀萬頃。

海上忽生一片漣渏,步出了一個衣衫襤縷的青年道士。他一身道服破爛不堪,幾乎就是掛在身上的一團碎布,背後掛著一根黑沉沉的糙鐵棍,周身上下看不出一件打眼的法寶。他赤著雙足,泰半肌膚裸露在外,身上縱橫交錯的都是傷痕,新傷壓著舊傷,臉上更有一道二寸長的傷口,肌肉外翻,還在向外滲著血珠。

這小道士雖然看上去狼狽到了極處,但若仔細觀瞧,卻會覺得他整個人氣勢含而不發,寶華在體內流動不休,就似一塊剛剛破石而出的璞玉,與破敗外表絕不相稱。

他扯下半條依然咬住肋肉不放的海蛇,隨手將蛇頭捏得稀爛。海蛇臨死之際居然口吐人聲,發出一聲慘號!

小道士毫不理會身上的傷口,好好舒展了一下筋骨,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笑了笑,就邁開大步,向西行去。

這小道士正是剛自東海海底回返的紀若塵。

他本來已可馭氣短途飛行,但現下只是邁開大步飛奔,速度比之尋常壯漢快不了多少。直到天明時分,他才出了這片荒涼海濱,走上一條大路。

一踏上大路,遙遙一面寶藍大旗就映入眼簾。大旗高掛在十丈高杆上,旗上繡著幾個殷紅如血的大字:“道德弟子殺無赦!”

旗角處繡一幅徽記,繡的是雲霧鎖重樓,乃是重樓派的標記。

紀若塵立定腳步,向那幅大旗遙望片刻,方才微微一笑,向那大旗立處行去。

旗下搭著一個茶棚,內中坐著五名重樓門徒,為首的是一名其貌不揚的中年修士,雙眼微閉,正自品茶。其余四名重樓弟子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看上去是那中年修士的弟子。茶棚中彌散著淡淡殺氣,重樓五人外馳而內緊,早就做好了防備。

紀若塵尚在百丈之外,重樓諸弟子已發現了他。看到他滿身的新傷舊痕,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其中一名女弟子更是面有不忍之色,向那中年道人道:“師叔,那年輕人好可憐!”

中年道人雙眼一開,掃了紀若塵一眼,若無其事地道:“是個尋常人。”此言一出,本是一身戒備的三名男弟子也放松了下來。

紀若塵走進茶棚,四下打量一番,即施禮道:“哪位是店家?小道刻下身無分文,不知可否結個善緣,賜一杯清水,二個饅頭?”

那女弟子讓了一個位子出來,招呼紀若塵坐下,又將自己面前的茶點往他面前一推,一邊問道:“你出身自哪所道觀,怎麽傷成了這樣?”

紀若塵摸了摸臉上未愈的傷口,微笑道:“我本想出海采藥,結果遇上風浪,座船翻沉,不小心落入東海,就此與同門失散。全仗著三清保佑,這才回到岸上,身上的傷就是被海中的魚蟹咬的。這位仙子,門外立著的這面旗子很奇怪,道德弟子都是些什麽人,做了什麽惡事嗎?”

那女弟子咬牙道:“小兄弟不是修道中人,有所不知。那道德宗中都是惡人!五年前他們仗勢欺人,生生逼死了我們一位師兄。沒想到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群惡人終也有今日……”

中年道人忽然張目喝道:“娟兒,你說得太多了!”

年輕女子吐了下舌頭,不敢再說下去,只是向紀若塵道:“小兄弟,你別害怕,師叔他人很好的。來,你為什麽不多吃點東西?一會我給你些銀子,你快點回觀去吧。呆會這裏說不定會有變亂,不要傷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