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女兒,快長大

易少丞早就料到自己的命運,所以他現在唯獨可以做的,就是拖著焱珠更久,只要他們不再追逐青海翼和鐸嬌,那麽他心中的擔憂就會少許多。

所以,易少丞故意激怒著焱珠。

但焱珠不會上當。

她很氣,但並不代表她愚蠢。作為皇家出身的公主,經歷過各種爭鬥,自然不會被情緒所左右。在生氣過後,她快速恢復了平靜,宛若天眼的雙眸一下子洞悉人心,居高臨下的看望著易少丞。

“告訴我……你……當年是如何救鐸嬌的。”這是雙猶如神靈之瞳孔,不該凡人擁有。

這一瞬間,猶如一張大鼓在易少丞耳畔猛然敲響。咚地一聲,靈魂靜寂,隨後被尖銳和聒噪的紛擾瞬間充滿,整個人的腦海如同被一股垃圾迅速充滿,隨後越來越想要爆炸,噴濺出那些有用的沒用的全部記憶。

“啊……”

易少丞根本無法忍受這種痛苦,他眼眸噗的一聲竟然炸裂了,原來是眼瞼的薄膜炸成了碎片,整個眼球都模模糊糊的一片,隨後就感覺耳膜被一種尖銳的力量刺穿。

“告訴我……鐸嬌……”

“告訴我……青海翼”

“你告訴我……她們都在哪裏。”

這聲音極大,震懾性已經完全超過了一般的逼問。

而這股神奇而猛烈的力量,層層腐蝕著易少丞靈魂想要堅守的陣地,最終易少丞再也無法堅持,他眼中的焱珠已經出現多重幻影,那微微撅起的嘴唇,高傲的面容,至高無上的冷酷,都是易少丞所不能抗拒的威壓。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

易少丞用盡渾身力量,啪的一聲,竟在恪守最後底線之際,甩了貼著自己面容的焱珠一巴掌。

雖然這聲音極輕。

雖然這動作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那圍觀的諸多侍衛,諸多龍射手,這大船的諸多船員,都親眼所見了一個他們這輩子也不敢相信的畫面。

這個囚徒在靈魂失守的最後刹那,竟——竟揚起了巴掌,給了焱珠長公主這一下子。

無聲的短暫沉默,接著就聽到焱珠慘絕人寰和悲憤至極的聲音,瞬間傳遍了整個羅森號。

“九火天蜈,九火天蜈……我要讓這家夥,被徹底毀滅!”

……

易少丞已經不記得自己的身體遭受了怎樣的摧殘,但有一種感知卻一直存在。

皮膚被剝離了血肉。

血肉又被剝離了骨架。

而骨架則脫離了靈魂。

一股神奇而兇殘的力量,便這樣在體內洶湧激蕩著。他想起了“死”這個字,該是多麽的溫馨。

殘存的記憶,也讓易少丞偶爾會想起“鐸嬌”這名字,但這又如高度醉酒後的記憶混亂,思念轉瞬即逝,連那記憶深處最深刻最難忘最美好的殘存,也都被盡數吞噬……

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在啃噬著肉體,在骨髓中遊蕩著,在靈魂裏肆無忌憚的吞並著……如果說還有半點的感知,易少丞便覺得以此為證,自己還活著……無邊的痛苦,便是活著的證明。

……

天空昏昏然,看不見雪花,但能感覺到那落地時的輕盈。

焱珠摧殘逼問易少丞幾個小時後,再無半點進展,羅森號終於開始朝雍元城進發。

在這昏暗的底艙內,易少丞就像是一坨卷起來的腐肉,已經沒有人在乎他的生死……當船在行動時,船體與河水互相接觸而產生的那種輕緩的摩擦,就像是一股清流和溫泉,輕輕的滋潤著易少丞。

介於溫暖和寒冷之間,介於混沌與光明之間,介於感知與木然之間……這過程明明是死了,卻又像是活著。

易少丞渾然不知,自己在這陰暗潮濕的底艙裏,經歷著生死輪回。偶爾這坨爛肉又會突然驚顫仿佛觸電,那完全是因為易少丞體內還有一條生機兇猛的火紅蜈蚣,在經脈中肆無忌憚的遊走著。

這便是——九火天蜈,一只來自西域貴霜帝國硫磺溫泉中的奇特物種。

易少丞的耳畔,最深刻之記憶,莫過於它的名字,“九火天蜈!”。

每當這條蜈蚣開始遊動時,易少丞的臉頰上,都會出現一條錯綜復雜的行走路線,火蜈蚣在經脈中行走的曲徑路線會同時顯現在易少丞面容上,而且還會留下一行燒灼的舊傷。大概三五天後又會恢復,落去許多死皮,但初時看上去,卻是非常的兇殘。

三日之後……

易少丞終於緩了一口氣,身體有了一點點生機,但他無法擡起頭,只能茫然的看著船艙唯一的入口處,偶爾會有人員走動時留下的影子,當這影子因為日光變得修長而落在身上時,又給人一種稍縱即逝的清涼。

又不知過了幾天。

易少丞終於可以微微的動彈一下,但他也不敢再招惹焱珠,只是就地裝死,左耳緊緊的貼著艙底,目光盡可能的呈現出呆滯時特有的渙散。因為焱珠的侍衛也會經常巡查,她們見到易少丞這般樣貌,最多只會流露出一種看待垃圾般的厭惡,而絕不會近身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