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妖火焚情春夢殘 第六章

狂花滿苑,競惹金屋藏妖

一聽這聲音,王玉娥頓時便知是誰。

“原來是陳公子。”

原來這輕佻說話之人,王玉娥正是認識。此人乃是辰州大姓人家少爺,姓陳名文炳。按理說,此時沒出閣的小姐藏於深閨,和這些青年公子不會有什麽瓜葛,根本無從熟稔;不過就如剛才這陳文炳輕滑之言:“幾番被姐姐哄過。”原來這浮浪公子早已幾次鉆穴逾垣,百般逗答這常在後花園流連的王家小姐。比如就在前天,他還擲了一首風月詩箋給這王小姐。這詩箋上寫的是:

女郎有意傷春時,一人只願一人知。

花枝常向珠簾泣,已露春情與月識。

這樣的詩歌頗為粗陋,詩意散漫,認真說來只算得歪詩。不過雖然詩才下乘,若論其風月之意,卻竟是十成十。而休管那詩句打油,若女子有意哪怕詩歌再粗鄙,兩眸中只須見了“春”字,便當作才華滿紙,詩氣縱橫。眼前情景大抵如此,雖說那王家小姐前後幾次矜持,但暗地裏早已芳心暗許。今日在花園裏無事逡巡了這麽久,現在聽得他來風言風語,心底裏便有些埋怨:

“怎麽這麽久才來?”

王玉娥扭過臉,正要在口頭上責他行為孟浪,卻不防那陳文炳早已跳過圍垣中一段矮墻,走到了近前來。見他施施然而來,王小姐一時也不好作聲,但也不躲避,只是羞了臉兒低了頭看地上春草。

見她如此,本來還要作張作勢來撿她身旁地上香木佩的陳少爺頓時便會了意,大了膽子,哪管什麽失物,趕緊欺到近前,口中套話如湧,熟練說起各樣相思愛慕之意來。

到了這時候,一個幹柴,一個烈火,已不用再有多少水磨功夫,兩人便卿卿我我!

若說起來,這王玉娥和陳文炳,倒也算門當戶對。雖然兩家都不是辰州為首的四大家族“範姚王陳”之一,卻也是旁支別系,家中頗有些資財田產。只是,可慮的是這位小姐自是思春已久,那陳文炳卻恐怕未必這麽純情。仗著面皮白凈、年少多金,這陳文炳雖然年歲不大卻早已是這辰州風月場中的老手脂粉隊裏的先鋒!

不管如何,這二人此時已是濃情賽火。這樣時候本應癡纏,不過畢竟光天化日之下,若有什麽閑人走來撞見,便好說不好聽。因而那王玉娥一時也推開陳文炳,跟他訂好了今日晚間相會之期。二人約定,今晚那月上柳梢之時,再在這花園中池塘邊的涼亭中相會。

這王玉娥與陳家公子依依惜別,那千裏之外的張牧雲卻對此一無所知。純樸的少年還在沿著洞庭湖著緊趕路。他現在只想早日抵達那辰州大王莊中。

也是事有湊巧,約摸就在那王家小姐終於吐口願與陳文炳相好的這天中午,張牧雲整日趕路有些肚餓,到中午時便在一處漁莊中買了些湖鮮飯食,就著些漁家自釀的黃酒吃了,便離了湖邊村莊,一路往西北行去。

又行出三四裏,不料中午一時貪杯,多喝了幾盅,初時還不覺得,等行出幾裏後被這湖風一吹,便覺得有些醺醺然,腳下步履也有些不穩。又踉蹌向前勉強走出四五裏路,張牧雲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差點醉跌,便只得在路旁混亂尋了一座草亭歇下,等這酒勁過了再行。

當他走入這路邊草亭之時,其實張牧雲也未細看。這時候他已經醉得暈暈乎乎,見到一座草亭便不管三七二一的走進來。到了亭子裏,胡亂坐在地上,倚靠著一根斑駁古舊的亭柱閉著眼睛小睡了片刻;等那酒勁兒略略過去,有些清醒的張牧雲便忽然發現此處湖風挺大。

在湖風中又閉眼眯了一會兒,等腦袋徹底清醒,被那颯颯風息使勁一吹,張牧雲再也睡不住,便猛然張開雙眼——

“呀!”

等這一睜眼,看清眼前景物,張牧雲卻只覺得氣息一窒,腦袋“嗡”地猛響了一下!

“這是哪裏?!”

原本他只以為在路邊尋了一座尋常避雨草亭,這時卻突然發現一幅浩大無邊的江山圖景正挾持著磅礴無匹的氣勢轟然湧到了眼前!

原來,方才張牧雲醉眼蒙眬,沒想到在一條延展到洞庭湖中的狹長沙洲中走了許久。他現在這座身處的草亭,正在這座逶迤有四五裏的湖中沙洲盡頭。此刻驀然放眼望去,只見得四周湖波茫茫,白水萬頃,霎那間只會以為自己正孤懸在煙波浩渺的洞庭湖水裏。

“這……”

雲夢大澤、萬裏洞庭的氣勢著實嚇人;那四外煙波渺迷、水天無際的景象頓時把張牧雲徹底驚醒。湖波漫卷之時,有好幾次張牧雲都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被這鋪天蓋地的浪潮淹到水底。

“快走!”

被這雲夢大澤恢宏氣勢一驚,張牧雲氣勢一窒,本能地就想拔腿逃跑。只不過當他站起正要舉步,卻忽有千百道飽含水氣的湖風縱橫而來,在他身畔交錯,一時勁吹。湖風雖猛,倒也阻不得張牧雲腳步;只是這森然風息乃是越過磅礴巨水的千波萬浪而來,中間夾雜著無數神秘的訊息,若得了非凡人察知,恐怕能看出諸多難以言喻的秘密。若換了往日,這拂水而來的湖風吹了也就吹了,張牧雲只當這天風大;不過在今日,當他站起後第一縷風息颯然吹過耳畔時,冥冥中他卻只覺得轟然一聲刹那間像有無數聲音在心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