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忽聞異寶在仙山 第十九章

拂月為燈,光照江山至寶

又是一年中秋到了。

往年每到八月十五月圓之時,張牧雲心中便總有些不大痛快。雖然一向是灑脫的少年,無論多麽艱辛都努力經營著自己的生活,但每到中秋佳節之時,想起那團圓意味,心中總不是滋味。張牧雲表面堅強,內心之中其實也有自卑之處。毋庸諱言,他一自卑自己是窮人,諸事捉襟見肘,二自卑自己的父母早逝,孤獨一人。這兩種自卑值得理解,常常攪作一團,如絲如縷般纏繞伴隨他整個童年。

而卑微的生活並不如一筆帶過那麽簡單,開朗少年的童年歲月也不僅僅只用“樂觀”便能全部表達。獨自一人的稚嫩少年要在這困苦之世上生存,十幾年來總有讓他在屋後小溪邊掉眼淚的時光。

幸好苦去甘來,到今年的中秋佳節,他這獨門小院中終於有了些團圓的氛圍。鄉村中的獨戶少年,溺水落難的少女,父母橫死的孤兒,三個半大的少年男女湊到了一起,終於今年要揚眉吐氣的體驗一下中秋的團圓!

中秋這天早上,天才蒙蒙亮時,張牧雲便在院裏藏銀處挖出一錠銀子,去附近村集上買回一堆點心果饌,還有些拜月祭月要用的香燭,毫不惜錢。這一天天公也作美,白天是個大晴天,到了黃昏時西天的余霞還沒散盡,一輪明月已升起在東天。

今夜的月亮,很大很遠,如一只碩大的淡金色的圓盤高高掛在東天上。月上東山之時,張牧雲賣力地把廚房裏的方桌扛到了院中空地上。月嬋和冰飖兩個女孩兒,相幫著收拾好果饌茶點,精心擺在一只只盤碟裏,又衣袂飄風地來來往往,將它們一一擺在了院中桌案上。

在二女忙碌之時,張牧雲偷閑欣賞了一下東天雲邊的那輪月亮。他正見到那金黃色的月輪靜靜地掛在高高的天上,月亮周圍散射著微微的月暈;月輪所在的更廣闊的天空則還保留著白日裏晴空的余色,現出一種深邃的蒼藍。看見這樣純粹浩大的月色天景,張牧雲看了一回,忽然心中湧起一陣感動,滿足地嘆了口氣,暗自贊嘆:

“唉,這八月十五的月亮真漂亮,就像只金黃色的大橘子滾落在藍布上,剝開來吃味道應該很不錯吧!”

正欲流口水,就聽得冰飖在那邊喊了一聲:

“牧雲,發什麽呆?來吃啦!”

“來了!”

聽得相喚,一會兒功夫張牧雲就坐到了方桌旁,和兩位女孩兒一起吃起果點來。中秋這晚,按羅州地界的風俗,為了表示對月神的尊重,晚上只能吃些果饌點心之類的冷食,以求“口清”。而這時那“小餅如嚼月,月似酥飴甜”的月餅已經流行開來,因為本來為了口清只能吃果點,人們就在這小小的面餅中摻入各種果仁糖飴,讓普通的烘面餅也變得好吃起來。

明月之夜,晚風習習,在這農家小院中三人圍坐,吃著好吃的月餅,談著輕松的話題,正是心曠神怡。因為心中另有些主意,本來今晚冰飖並不能集中注意力,誰曉得漸漸地最後也有些入戲,一時忘了時間的推移。大約到了戌時之中,月亮漸漸掛到那東南樹梢的上方,顏色也從橘黃變成了瑩白,張牧雲便提醒大家,到了祭拜月神的時候。

於是此後那桌上的果饌撤去,被擺上香爐,作為一家之主的男子點上香,剛才的餐桌便成了拜月的香案。香案前,張牧雲和月嬋對著天上的月亮虔誠地拜伏叩頭,求她保佑;此時冰飖倒也跟著盈盈下拜,只是和另兩人的虔誠禱告不同,她口中含糊其辭,只隨口說了幾句,並不如何心誠。也不知怎麽,冰飖總覺得和牧雲、月嬋十分崇敬的月亮裏那位神姬,似乎她也不必怎麽客氣。

按照習俗拜月完畢,撤去香案,這三人又圍坐閑聊。中途之時,有一回張牧雲見這小院清風,月華如水,三人圍坐,落落閑談,十分溫馨,他便忽然又是一陣感動,脫口動情地說:

“你們看,這明月在上,銀河在天,家人在座,美味在前,真乃我輩男兒幸事!”

此言一出,二女盡皆側目。“佳人在座”?月嬋、冰飖一時心中都有些奇怪,不知這平日地道的鄉村少年,為何忽然也像那些雅客騷人發這“佳人”之語。若那些文人墨客提及佳人,實屬正常;這詞兒忽然被鄉村小廝說起,便顯得有些狂浪輕浮。於是這些天“恨鐵不成鋼”的冰飖又添了些成見,月嬋驚訝之余,芳心倒是怦怦直跳,偷偷想道:

“牧雲大哥更解風情了……嘻,也挺好。”

此時那張牧雲渾然不知,繼續高談闊論,把一些得意的陳年舊事挑出來,又放大一百倍,跟眼前這倆好看人兒胡吹亂侃,讓這小院中一直保持得頗為熱鬧。

如此閑談,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當亥時之中,心有旁騖的冰飖心念中掐算一回,覺得差不多時機快到,便瞅了瞅眼前那兩位還在興致盎然互相交談的少年男女,暗地裏忽然默運神功,施展世間罕見的“移神離魂”之術。只聽得冥冥中倏然一聲,宛如隱伏的暗夜蝙蝠翛然飛舞,真身已自飄然而去。原來座位上,只留得一具形肖真人、略賦些神魂的軀殼,時不時地出聲附和,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