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服

沈煉的魚竿向伊摯遙遙指去,登時伊摯就有種死定了的感覺。

就像生死簿要上面記載的人三更死,就絕對活不到五更。

伊摯腳步一動,既非往前,又非退後,不往下,不往下,不去左,不去右,但他著實給人一種動的感覺。

正是這種奇怪的一‘動’,頃刻間就使沈煉鎖定的殺機失去目標。

沈煉露出一分贊賞,伊摯確然動了,但這種動不是他在動,而是使周遭一切事物旋轉移動,而他身處中心。

動是相對的,因為萬物在動,故而伊摯也相對而動。

沈煉也是萬物之一,亦沒有脫離伊摯這奇怪的法。沈煉豁然間有種感覺,伊摯比關龍子強的地方,就是對事物的認知更加深刻,剝去外在,而見到事物本身不變的‘理’。

之所以伊摯說他巫法第一,正是因為巫法中最有名的便是禱祝之法,而伊摯將禱祝用在這種‘理’上。

他禱祝的不是上蒼,不是魔神,不是其他任何偉岸存在,僅是萬事萬物皆存有的不變之‘理’。

凡人常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用在這裏其實也很適合,伊摯便是將‘理’動了,故而萬物皆動。

而這種萬事萬物皆有之‘理’,亦是易道的精髓,光憑伊摯這般輕描淡寫,他說將連山易去蕪存菁,絕非誇大其詞。

只是沈煉並非要和伊摯比拼易道上的成就,他魚竿一掃,那些被夕陽染紅的蒹葭須臾間就飛出來,奇怪的是,當它們飛動時,似乎脫離了物質界,以至於夕陽的紅光都不能在它們之上留下痕跡,如果僅是如此也就罷了,偏偏伊摯還清晰無漏的看清楚蒹葭的本來色彩。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那些蒹葭呈蒼青之色,肅穆而來,非是萬物,或類似於夢幻泡影,當不得真,更做不得假,直指人心。

伊摯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動容道:“好一個‘物我之別’。”

他能剝去事物的外在,見到其本身的理,可那個‘理’,又何嘗不是他自己的認知,沈煉抽飛蒹葭,於他所見便是蒹葭,可那又不是‘蒹葭’,或是一種夢幻泡影,是真是假,全由他自行判斷,實際上裏面蘊藏著物我之分,那就是伊摯如何將眼前所見到之物,分清楚,弄明白,究竟他見的是蒹葭,還是‘他’見到蒹葭。

正如佛陀說法,“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這就好似凡人受到猛烈撞擊,眼冒金星,可那虛空本無金星,只因頭部被撞擊而見得。可若虛空確然有金星,眼中所見確然是虛幻,這又當如何。

此便是‘物我之別’,物便是物,我便是我,因我而見物,那物便是真‘物’麽。

這正是伊摯遭受的考驗,那飛來如雪蒹葭,可否能置之不理,當其為虛妄。但若虛妄之中,本是真實,又當如何。

所謂即見如來,便是見真實。不見其相,而見其實。

其實沈煉施展這番手段,既是從大夢心經和天魔妙法而來,更是將青玄地星的修行九境最後一境的‘破妄境’妙手結合。

雖然破妄這一關人人要過,但是只有青玄地星中太乙道主將修行九境的概念定下來後,才有了系統的闡述,使人有這樣的概念。

伊摯必然是經歷過斬破虛妄的,可斬破虛妄,不代表永無虛妄,而他限於認知,自然沒法對所謂破妄有系統的認知,故而此時才會面臨艱難的抉擇,因為他不明白此法的根底,故而無從破去。

如果青玄地星之人,知曉沈煉竟然將世間九成九修士畏懼的破妄境,化為一種手段,當不知會如何驚恐。更會感慨沈煉窮究天人的手段,以及異想天開的思維。

其實若沒有立足於老道士和衍虛二人的底蘊之上,沈煉即便如何異想天開,也施展不出這個手段。

在這一點上,沈煉可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典範。

沈煉並非只有這如夢似幻之法,在伊摯出現刹那猶疑時,魚竿驀然一動,絕刺虛空,虛空好似塌陷一樣,洢水兩岸的靈機,都被濃縮在那一點上,最終目標正是伊摯。

可怕的是,這明明是絕殺之劍,到此時卻潤物無聲,根本沒有任何異象。

沈煉從容不迫地人劍合一,化為一點光芒,一往無回。

伊摯終於反應過來,神思清明,得見天地真實,只是太遲了,沈煉無須迷惑他太久,只刹那就足以。

一點光芒駐留在伊摯眉心之外,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可怖的殺機,由他眉心,遍及四肢百骸,深入魂魄。

他雖然修成靈光不滅的巫法,最多不過轉世重來,但依舊舍不得輪回而去,畢竟錯過這一次天地大變,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了,而且他還能不能把握住下個時代的契機,更是兩說。

在伊摯心念千回百轉間,沈煉已然真身出現,在水一方,絲毫看不出他適才化身殺劍,幾乎將伊摯打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