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去日苦多

白玉飛只是怔怔看著桌案上兩行字,心中既有莫名的傷感,又多了一分釋然。

好似昨夜沈煉說過的那些經歷,以及他的人生感悟都化在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十二字之中。

原來神仙亦是人,亦在塵世大苦海裏,沒有解脫。

他小心翼翼將桌板取下來,思忖良久,最後又放回了原處,即使兩行字再珍貴,也不該將其取下來私藏,或者當做神明一樣供奉,那一定不是沈煉所期望的。

白玉飛此後取了一位農家少女,生兒育女,還給孩子們講沈煉的故事,就這樣一代代傳了下去,沈煉的事亦真的變成神話了。

……

青玄沒有料峭春寒的細雨,但是紫府峰卻發生了奇景,一會寒冬來臨,簌簌飛雪,一會冬去春來,雜花生樹,幾乎時時刻刻,紫府峰上都生出春夏秋冬的季節變化,演盡了陰陽的轉換。

沈煉從青霞山的春風細雨歸來,清晰看到這一幕,不但他看見,青玄所有人都看見了。

紫府峰是紫玲仙子坐關之處,其余弟子和長老大抵能猜到是得陰陽妙道的紫玲仙子或許正參悟出什麽玄虛出來,法意泄露,方有如此的奇景。

他現如今的心情可謂極佳,只覺世間再無一事可以縈懷。畢竟他講故事下了酒,將情絲打了結。

對於和衍虛的一戰,心中只余下從容的期待,他不知道會有什麽結果,但過程一定會是美妙動人的,因為那將是他人生中最棋逢對手的精彩一戰。

畢竟同陳北鬥的交手,最終雖然可以看做兩敗俱傷,可是從某種意義而言,沈煉是被迫去挑戰的人,從始至終比起陳北鬥,他始終差了些許,直到最後假靈寶天尊截取的大道,方才真正用出那超拔世俗之外的與道合真一劍。

但是衍虛就不同了,兩人現如今俱是對等的,皆為這片天地古往今來有數的大成就者。

這種成就並不以境界和法力而論,而是從綜合考量。

沈煉踏過幽河,踩上松軟的草地,往紫府峰深處而去,見得紫府峰上落葉又抽枝,見得寒雲繚繞聚聚合合。

路過了太微閣,路過了那株只發新芽,不長新葉的枯柳,走到了紫府峰的深處。

銀裝裹素,花紅生霞,絕美奇詭的景色,只讓沈煉見怪不驚。

師祖紫玲一襲淡紫的羅裙,薄薄的輕紗,有如天上松軟的雲霞,即使世間最好的綢緞都及不上的柔滑秀發,似瀑布般泄落,堪堪及腰,說不出的悠然寫意,肌膚若白玉生煙,恍恍惚惚,讓人不敢直視,卻又欽慕不已。

一張如雪堆積而成的白紙,讓她執筆添上濃稠的墨汁,一對陰陽魚就這樣躍然紙上,好似活物,糾纏在一起,翩然流動,說不出的道韻天成。

直到最後一筆終結,紫玲仙子方才如夢方醒,見到旁邊的沈煉。

沈煉緘默地看著這幅陰陽太極畫,注視著活過來的太極圖,心神竟有一種極為靜止又高速運動的錯雜感受,那一對陰陽魚,竟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讓人永遠猜不透其下一刻,這個太極圖究竟會是什麽樣子。

隨著陰陽魚流轉不止,天地間自有一股道韻緩緩匯入其中,如同百川歸海,自然而然。

更堪妙絕的是,畫卷旁邊寫著一行字‘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正是此前沈煉書寫,因為有著他的氣息,讓沈煉和這幅畫天生就有一股難以解釋的親近。

良久之後,沈煉才道:“世人皆知師祖專精於一,不求外法,卻不知大道生於一,止於一,期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只是空幻,師祖以一得一,太虛之道,煉著實遠不及矣。”

這幅圖的太極正是仿造太上道宗那副太極圖所作,但是經過紫玲仙子的妙筆,絕不拘於太上道祖的遺留的法意,將太虛神策的陰陽之道娓娓而述在筆墨間,看不到斧鑿痕跡,只覺天成。

沈煉縱然奇遇許多,但只太虛神策而論,便不及師祖之精了。

紫玲含笑道:“我終歸還是有能教到你的地方,否則如何當得起你一聲師祖。”

沈煉不住贊嘆之余,心中亦是遺憾,從圖中的筆法亦可以清晰體會,師祖得到了圓滿,再無須假借任何事物,來幫助她從此方天地超脫而去。

也許這一刻,也許下一刻,師祖就會追隨元清祖師、清水祖師的足跡,跨越星路,尋找更高層次的突破,而非繼續在此方天地中蠅營狗苟,浪費時光。

正因如此,也越發顯得陸九淵不同於天地間任何一位有成就的道者之處,他竟然只在此方天地,就獲得更高層次的突破,走出從未有人走過的道路。

若非此人已經橫渡星河,不知所終,怕是沈煉和衍虛都沒難以樹立起為此方天地至尊的信念。

沈煉輕聲道:“師祖,我本希望你能多在此方天地停留一些時候,現在才發現自己的一向情願之處,我輩之人,是走是留,怎能遲疑,縱然心中萬分不舍,難也要有能舍去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