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空巷

容姓宮女走得很快。

她隨意穿入一座農院,換了一身衣衫。

平日裏,她想要找到長陵之中某一個人的蹤跡很容易,而別人要想找到她的蹤跡便很難,只要她足夠快。

所以當她不停的走著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只是慢她一步,只是知道她曾經去過何處。

她走過了一座荒廢的大院。

大院外原本有一座高高的戲台。

現在那座戲台的頂已經沒有了,戲台的階梯也已經腐朽,台面上落滿了碎的磚瓦,長滿了雜草。

她在這裏看到了那個人和他的兄弟。

她很崇拜他們,想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然後她終於有機會成為膠東郡鄭家的門客,成了那名從膠東郡而來的完美女子的貼身侍女。

她走過了這座戲台,穿過了一片馬場。

馬場已經荒蕪,荒草長得分外旺盛。

遠處的河港上有一片亂葬場。

她記得就是在這裏做了第一件不願意做的事情,故意延誤了一道軍令,讓某個人因此而戰死。

而那個人,曾經是她仰慕的那批巴山劍場中人的其中之一。

她沒有停留。

身影又很快在一片杏樹林裏出現。

這片杏樹林的盡頭有兩座小橋,分別面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走過了其中一座橋。

這是她當年徘徊過的兩座橋,經過了這座橋之後,她發現自己開始和自己想要做的人越來越遙遠,最終成為了自己不喜歡的人。

她又繞了些路,繞到了一片熱鬧的坊市。

這裏全部都是經營南北貨的鋪子,用竹竿撐著遮陰布。

即便是在夏日,也是熱鬧非凡,散發著各種各樣的鹹魚鹹肉和調味品的氣味。

濃厚腥臭的味道也遮掩不了傳入她意識裏的那種血腥味。

她想到了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的那天。

這裏是血肉的磨盤。

天空裏無數的飛劍像箭矢一樣輕易的折斷,墜落在厚厚的血泥中。

那些四境五境的修行者的屍體,像普通的軍士一樣堆積如山。

所有這裏的建築物都化為了粉末,每一道劍光的揮灑,都帶出如山般的血浪和上百具朝著四周飛灑的屍骸碎塊,如浪裏行進的巨舟。

當年她在戲台畔看到的那些人中的大多數人死在了這裏。

她在遠處看著,不知道是覺得慶幸還是恐懼,無法站立,坐在地上不斷的發抖,最終身體變得冰冷。

在那之後,她變得冷漠,冷酷。

她跟著當年膠東郡走出的那名小姐,便一直不再感覺到恐懼。

她知道自己徹底成了皇後的影子。

容宮女看著自己的影子。

影子很孤單,只有一條。

她已經沿著河岸,距離那片茶園不遠。

她當年冷漠而茫然的走到這裏,遭遇了那名寧靜的茶師。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當她是迷路走到這裏的某個修行地的學生,或者到處淌血的長陵的某個家中幸存的門客或者小姐。

他收留了她。

只是為什麽,最終連他都不在了呢?

她不顧泥濘,在河岸上對著那片茶園坐了下來。

她抱住了自己的頭,開始和那天看著那片屍山一樣發抖。

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時候。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思緒變得和那時候一樣清醒。

她想著丁寧對自己做過的所有事情,想著這些天發生的所有,她也感到了熟悉。

只是她想到了方才走過的所有地方,想到了那兩座橋。

她很快又站了起來。

朝著長陵的街巷走去,開始尋覓在長陵中穿行的丁寧。

……

凈琉璃如侍女安靜的跟在丁寧的身後,葉幀楠又安靜的跟在丁寧的身後。

丁寧穿過街巷的速度比容宮女還要快,而且他會穿過很多捷徑。

但是他也會在某些地方做些短暫的停留。

他第一處停留的地方是一處無名的小巷。

一處普通的農家小院旁有一塊折斷的石碑,上面已經長滿了青苔。

丁寧停了下來,打開了背上的鐵匣。

隨著一道劍意從鐵匣中流淌出來,那塊石碑上的青苔少了一片,露出了一塊整齊的切面,然後有一股淡到不明顯的劍意好像氣流一般,歸入了丁寧的鐵匣裏。

凈琉璃和葉幀楠的呼吸驟頓。

他們感覺到了那股淡而根本無法琢磨的劍意……讓他們直覺無法琢磨只能說明太高而不在一個層面。但丁寧這樣的舉動,卻是可以讓他們明白丁寧在做什麽。

尤其是凈琉璃。

她無法相信丁寧能夠在那樣短的時間裏,掌握這樣的劍經。

丁寧繼續走過這些街巷。

他走過一片斑駁的古墻。

古墻面上的白灰粉掉下了一些,露出了一些即便後來人來查看也看不出來的痕跡。

他走過了車馬行進很多的一處寬闊的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