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一集 甲 天道如幻 第九章 仙圖(第4/5頁)

丁原的心中不禁充滿寧靜的喜悅,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如今的修為究竟如何,山外的歲月究竟幾多,惟細細體味著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幻境。

真耶?假耶?丁原嘴角旁不覺流露一縷微笑,依稀出塵。

他緩緩站起身,眼睛中望到的所有景致驀然更美,滿是生機,無限靈秀。

丁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造化之功,平日裏看似平淡無奇的那一朵花開、一片葉落、一泓水流、一撥風起,無一不清楚的映射在心頭明鏡上,無一不蘊藏著自然大道,生死陰陽。

他悠然擡頭,山頂一束朝霞如畫,不由丁原一怔。難不成,自己只在這溪水邊的涼亭下呆了片刻,可心中直覺得已有千萬年之久?

他穿回鞋襪,邁步走過涼亭,下意識回首再望,卻發現亭已不見,惟留那座青階。而青階上早先看到的“忘一”二字淡去許多,默默浮現於雲水間。

丁原並不曉得,倘若他可竟全功,真正突破“忘一”之境,心無塵埃,身無牽掛,則青階上的石字將完全消隱,那便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境界天地。

蓋他生性孤傲,雖屢受挫折打擊,心近於死,卻始終因著太強的好勝執著之心,不能盡數隱去,故此錯失登天捷徑,僅得了七分真諦,殊為可惜。

倘若是換了阿牛與盛年,情況定可好上許多。

自古修仙實不在心慧聰穎,多少才思敏捷之人終生難望天道,其中原因,還是在於一個“心”字。

惟心越無雜念、純樸如玉者,越能感悟天道真意。

只因聰明者多拘泥於眼中所見、心中所思,懷了太多有形之欲。反如阿牛者大智若愚,心少私念,更可體近天道,事半功倍。

就譬如一道最簡單的題目,聰明者總要設想諸多可能,殫精竭慮,推演無數次,不免多走了彎路;而如阿牛者渾無雜念,只做出唯一答案。兩者結果或許相同,可耗費的時間、精力不可同日而語。

丁原尚且未能明白這個道理,只繼續前行。

一程山路一程景致,一程景致一程感悟,八座涼亭迤邐通天,丁原一路走來,蓋不贅述。而在這段歷程中他得多少、失多少,更非旁人可論。

實則此亦為上古傳下《天道》之先賢本意,道不在高,用心體會;仙不在深,惟悟而已。一旦踏上大羅仙山,只要身懷仙緣,能破去日,皆可歷經種種。可到底能夠感悟多少、獲得多少,卻全憑個人的緣法。

幾多風塵,丁原終究登到山頂,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在這大羅仙山背面,卻是一望無際的浩蕩滄海。日出東方,月沉西隅,波濤萬頃,霞光絢爛。

丁原站在山頂唯一蒼松之下,俯瞰滔滔潮湧,心情再是一舒。

如在涼亭所見一般,那株不知佇立千萬年的蒼松腳下,亦立有一碑,上面竟是無字。

丁原一怔,極目蒼穹,耳中風起濤響,禁不住豪情飛縱,意氣風發,仰天發出一記激越長嘯,和著雲淡風輕,高山流水,直上天宇。

“轟——”

丁原心神俱醉,漸漸進入夢幻境地。

天界飄渺,紅塵滾滾,千百影像在丁原的眼前一一展現,又轉瞬遠去。卻忘不了與雪兒攜手雲遊,山盟海誓;更忘不了思悟洞前,屈箭南喜服加身,姬欖橫眉出劍,昨日種種前塵過往譬如死去,可在丁原心底深處灼痛的,何止是那一抹焚心情傷。

丁原的身軀驀地劇烈震顫,無邊的怨怒與不平,幻化成青、紅兩道光團充斥山巔。

景隨心變,大羅山頂驟然日月無光,黑雲壓城;暴風跌宕,木石怒猙;腳下巨浪滔天,海嘯如雷,一派天昏地暗。

蒼松如柱巋然不動,石碑上忽然若隱若現“歸真”二字,那古樸凝重的字體漸沉漸重,壓在丁原心口仿佛有萬鈞之力,直教他透不過氣來。

“歸真,歸真——”

丁原怔怔注視石碑,卻不知道什麽才是真?

他本以為娘親是真,結果不過是自己的養母;他本以為與雪兒的情義是真,結果黃粱一夢,了無蹤影;他本以為支撐著自己的信念是真,結果孤苦流離,孑然一身。

什麽是真,又如何歸真?

丁原的腦海中天人交戰,混沌一團,喘息聲也越來越重。

他已忘一,卻無處歸真,乾坤浩瀚竟不知何處可以容下這身、這魂!

“咄!”

丁原猛然噴出一口灼熱鮮血,體內真氣奔騰呼嘯,身外的青、紅兩束光華亦遊移不定,躊躇仿徨。

一雙睜大的眼睛裏,忽而明,忽而暗,忽而激怒,忽而頹然,莫名的各種念頭交雜碰撞,皆不知歸宿於何方?

“喀喇喇——”

青天雷動,一道耀眼奪目的閃電劈落在丁原頭頂,他的身軀一個踉蹌竟自不倒,迷茫的雙目死死凝視石碑,兀自念道:“歸真,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