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無名天地始 空谷一聲啼(第4/5頁)

高老爺子現在的情緒既興奮又高興,我三言兩語還真跟他解釋不清楚。算了,暫時不解釋了,先把事情問清楚再理解不遲。我也拍了拍老爺子的後背:“高老,您先別光顧著高興了,別忘了我今天是來問你事情的。你是怎麽揀到那個棄嬰的?過程能告訴我嗎?”

我沒問他怎麽揀到我,只問他怎麽揀到棄嬰。可惜高老沒有聽出話中的意思,但這句話也提醒了他。他松開了我,拉著我的手:“你今天終於來問我這些了。來,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談。”我們在操場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聽高老爺子講過去的事——

快二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一年。那時候正趕上批林批孔破四舊、牛鬼蛇神滿街鬥,是十年動亂中最混亂的年代。當時蕪城地區的領導高飛盡已經被革命委員會“奪權”靠邊站。面對著亂糟糟的局面,高飛盡心情煩悶,經常躲到鄉下做了一個什麽都不問的逍遙派。這年十月上旬的一天,他在武裝部借了一杆半自動步槍,到人跡罕至的飛盡峰打獵解悶。

至於他打傷香妃麝,揀到嬰兒的那一段。紫英已經告訴我了,關鍵在於下山之後。他抱著嬰兒走下飛盡峰,卻在山腳處迎面碰到一個熟人。這個人姓金,是蕪城鄉下石柱村的一個老中醫。在解放前打遊擊的時候,高飛盡有一次受了傷,躲在昭亭山區老鄉家裏養傷,是金爺爺來給他治的傷。後來金爺爺還教了他一套能強身健體的五禽戲。

金爺爺今天到飛盡峰來采藥,卻看見高飛盡抱著個嬰兒下山,當然要問他怎麽回事。聽說這是山中揀到的棄嬰之後,金爺爺就問他:“你想怎麽安置這個孩子?現在城裏時局那麽亂,連你自己都說不好明天會不會挨鬥,帶著這個孩子回去怎麽照顧?”

高飛盡一聽覺得也是,就問金爺爺怎麽辦。金爺爺說:“我們鄉下還算比較太平。這樣吧,你把這孩子交給我。我們石柱村有一對夫妻婚後三年都沒有孩子,一直想要一個,哪怕是抱養都行。我把他帶回村裏,交給那對夫妻撫養。你放心好了,那戶人家相當不錯。”

聽到這裏,就像有一柄重錘在我耳邊敲響了一面銅鑼,震地我的腦中嗡嗡亂響。我剛才以為高老爺子是誤會了,可是他現在說的那個人分明就是我。一九七一年十月上旬?我戶口本上的生日就是一九七一年十月八日!在這半年中,我們村沒有同樣年紀的孩子。婚後三年無子?我父母是一九六八年結婚的!我們村好像也沒有其他人家有這種情況。

高老爺子還說了什麽,以及我是怎麽和他道的別離開的體育場,這些我都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我沒有去學校,而是失魂落魄像夢遊一般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手持青冥鏡站在菁蕪洞天中,渾身上下都是水。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走到這裏來的,傻傻的站在那裏。這時對面竹舍後朱果林中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早晨來打泉水的柳依依。依依看見我吃了一驚:“哥哥,你怎麽會在這兒?是來幫我打水的嗎?”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式的答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這兒。”

我反常的樣子讓依依很是吃驚也擔心起來。她放下水壺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哥哥,你的樣子好奇怪呀?……啊!你的心裏怎麽這麽亂?”

柳依依會他心通,精通共情之術,我腦袋中空空蕩蕩又心亂如麻的情緒她立刻感覺到了。她扶著我走進了一間竹舍,讓我坐下。依依半跪在我身前,雙手放在我膝上,擡頭看著我的眼睛問道:“哥哥你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嗎?告訴依依好不好?……我隱約好像聽見你在心裏問‘我是誰’,這倒底是怎麽了?”

依依的話終於讓我從混亂中清醒過來。我平定了一下情緒,伸手摸著她的頭發說道:“依依,哥哥沒事。就是剛剛聽人說了一個故事,覺得心裏有點亂。……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你別管我了,快回綠雪茗間吧。……放心,我真的一點事也沒有。”

依依看了我一眼,點點頭,神色很疑惑的走了。依依走後我一個人坐在那裏心潮起伏。活了快二十年,陡然間懷疑爹不是親爹娘不是親娘,自己不知從何處而來?這是一種非常難以形容的復雜情感。也許是高老爺子搞錯了,這只是個巧合,那個胎記就是證明!可是,我怎麽偏偏胸口就多了這麽一朵傷痕呢?這件事我父母一定清楚,可是我怎能開口問他們這樣的問題?金爺爺一定知道。我一定要找機會去問金爺爺,把事情搞清楚!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一陣暖香傳來,紫英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前。我擡頭看見她的時候,聽見了關切地說道:“小野,你有事!柳依依剛才特意來找我,說你心亂如麻神思恍惚。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讓我來看看你是不是病了。告訴我,你是不是去找那個高老頭了?……倒底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