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迎接(第3/3頁)

我見她連掃把拂塵都裝入箱子,不由苦笑道:“魔界又不是窮酸地,要什麽沒有?”

藤花仙子怒道:“他們是他們的,我們的是我們的,他們的再好也比不上我們的。”

我見好友心情不好,附和道:“說得也是,魔界的東西確實不太好。”

藤花仙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輕聲道:“你這呆子、呆子、呆子……”

我不喜歡被她罵“呆子”。

我更不喜歡以後聽不到她罵“呆子”。

我低著頭,任由聽好友一聲聲“呆子”喚著,直到她的聲音不再活潑,正如跳躍的火焰被冰冷海水澆熄,只余一絲余溫,卻強顏歡笑道“呆子,你的解憂峰和梨園,我會替你好好收拾,等你回來,保管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我重重點頭。

兩個人,誰都知道,此去遙遙無歸期。

我是再也回不來這座山峰,看不到滿園梨花了。

氛圍變得沉重,我不敢說話,因為我害怕,若是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讓她發現我的難受。

是藤花仙子的眼淚,忍不住一滴一滴先落下來。

她轉身,緊緊抱著我,不顧往日形象,嚎啕大哭,她說:“你別去,去了就回不來了。你說過,要和我做一輩子好朋友,不可以丟下我。以後我的百花蜜餞和誰分享?以後我該去哪裏蹭你做的蜜酒?去哪裏找比你更爛的臭棋簍子?我不要這樣。”

我撐不住,也抱著她哭道:“不要哭,地窖裏的蜜酒都送給你,我再不小氣了。”

死別苦,生離難。

藤花仙子泣不成言,濕了衣襟。

我陪她一起挑燈,說悄悄話,度過在天界最後一個夜晚。

第二天一早,天界派人來催。藤花仙子揉著紅腫的眼睛,替我梳妝,妝罷,她對著鏡子左右細看,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支天工制成的東海珍珠琉璃藤花簪,斜斜替我插在鬢角,耀眼光華照滿屋,細碎的琉璃珠和珍珠垂下,在耳邊如魚兒般跳動,映得人多出三分顏色。

這是她最心愛的發簪,平時連碰都不舍得給人碰。

我驚愕地看著藤花。

藤花仙子滿意道:“若能回來,便還我一件更貴重的。”

我戲說:“待你出嫁,我給你一箱子。”

恰逢清虛真人奉命來催第二次,聽到我們對話,立刻紅了臉,不住偷眼看藤花,欲言欲止,直到藤花甩他一個白眼,坐青鸞遠去,還久久收不回視線。

我將藤花幫我收拾的幾個大箱子,統統裝進乾坤袋。由於大局已定,我不打算向月瞳告別,以免更加傷懷,只將一封留給他的信托清虛真人代為轉交,然後一步步離開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最後一眼,看不厭滿園梨花開浪漫。

最後一眼,看不膩解憂峰上萬年□。

微風吹過,屋檐鈴鐺清響,彩雀爭鳴,梨樹上處處爬著解不開的藤蔓,我伸手輕撫粗大枝幹,擡頭看去,枝葉交錯間,漏下縷縷陽光,恍惚還躺著師父身影。烏雲飄過,遮住滿天光明,他驟然消失,手心沒剩下一絲余溫。

秋千仍在,石頭上亂畫的痕跡仍在。往事歷歷,歡樂時光猶在眼前。

我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鄉,又要永遠地離開了。

一步三回頭,五步一徘徊。

舍不得,放不下。

直到再看不到解憂峰的山頭,直到再看不到解憂峰的河流。

雲霧峰,層層疊疊的烏雲遮住日頭,恍若黑夜。四周狂風亂作,卷起的血腥味掩去花草清香。

我看見藤花仙子帶著周韶,默默站在雲海上方。

我看見百萬魔軍靜靜立與山下,無數旗幟飄搖,好像被黑暗吞噬的海洋。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

魔軍正前方,有大紅鬥篷在狂風中舞動,鬥篷下是穿著黑色緊身鎧甲的將軍,他身材修長,青發如墨,紅瞳如血,俊美難以描述,唯眉間一點火焰紋給他添上濃厚邪惡之氣。

“宵朗……”我痛苦地輕聲呢喃。

宵朗聽見我的聲音,仰起頭,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燦爛笑容,那瞬間,就好像全天下的月光都映在他臉上,又好像全天下的星星都在歡喜。松開按在腰間寶劍上的手,朝我伸來,手心裏是常年征戰被兵器磨出的厚厚老繭。

“我們回去吧。”他的聲音溫柔如水,就好像在哄一個鬧別扭的孩子。

昏暗中,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身形。

恍惚間,讓我有師父站在面前的錯覺。

只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