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長門誘無邪,千裏走單騎(四)
夜幕下,海潮翻滾,一浪高過一浪,撲向岸邊的礁石。
無論礁石還是海水,都漆黑幽深,看得人心頭惶惶。
近海邊的一塊礁石上,少年薄衣而坐,沾染鮮血的無邪筆直的插於身後,在幽黑的畫卷中勾勒出一抹銀白,微顯刺眼。
“這麽說來,長門也是為了引出無邪前輩,才對我下手?”
“然也。”
“好生荒謬,無邪前輩行蹤飄忽不定,神龍見首不見尾,今日將龍珠放在墨雲樓後便不知所蹤,又豈是這麽容易便能引出。”
對著黝黑的大海,安伯塵笑著道,站在他身後的男子只聞笑聲,卻看不見安伯塵嘴角的那抹苦澀。
目光落向身體和巨石融為一體的少年,易先生眼中閃過一抹奇色。
經歷大劫後依舊從容鎮定,小小年紀便有這樣心境者,放眼大匡也沒幾個,難怪會被司馬槿相中。可他或許不知道,這場劫難不過剛開始罷了。
搖了搖頭,易先生一臉輕松,踩著柔軟的沙礫遙望大海,一邊把玩著一冷一熱兩顆龍珠,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
又過了許久,易先生才道:“得了龍珠在下亦不會食言,想來日後無邪居士會找上安小友,三日後易某先將黃金送來,至於那飛龍駕則要等上半年。”
“安某不要黃金。”
聞言,易先生一愣,看向安伯塵的背影,臉色微微古怪,半晌好似恍然大悟,可亦透著幾分不解。
“不要黃金,那要什麽?”
“先生本領高絕,一輛馬車便能將安某送到琉國境外的東海,當真神乎其神。安某如今已是叛將,無法回轉琉國,唯恐家中父母受人要挾,想請先生施展異術,讓旁人都無法尋著那處。”
起身,安伯塵轉向易先生,恭恭敬敬一拜。
深深看了眼安伯塵,易先生眉頭擰成川字,和璃珠一般,從安伯塵的言語間他隱隱猜到了什麽,可又覺得難以置信。
越看安伯塵,易先生越覺奇特,然而他生性寡淡,也不喜探究別人的秘密,這安伯塵既不要黃金,那便給他家人太平又何妨。
笑了笑,易先生點頭道:“也好。”
“多謝易先生。”
安伯塵拱手。
“如此,易某先且告辭了。”
一身布衣灑脫的中年人笑著回禮。
擺起衣袂,易先生踏步向灘外走去,走出五步,他又停下,似還有話要說。
轉過身,易先生笑吟吟的打量著安伯塵,忽地開口道:“不知安小友以為,吾等凡人的力量來源於何處。是命運,天意,又或是技巧?”
安伯塵一愣,沉思起來,待到他再擡起頭,海灘上只余一條淺淺的腳印,那個神秘而逍遙的易先生已不見。
“力量究竟來源於哪?”
轉過身,安伯塵站在黢黑的礁石上,遙望逼仄的海天一線,喃喃自語著。
天意難測,命運多變,技巧之說又空洞渺茫。
易先生似無修為,卻能彈指間將安伯塵送出琉國,他擁有的究竟是怎樣的力量?
單單只是技巧而已嗎。
盤膝坐下,安伯塵困惑的遙望遠天,生平第一次如此接近一望無際的東海。一朝出了七十裏琉京,海闊憑魚躍,縱然背負叛將之名前路堪憂,可安伯塵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沒了那些羈絆和煩惱,當真和這連綿不絕的海風一般逍遙自在,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酣暢淋漓的呼吸著,沉浸於自由的喜悅之中。
潮漲潮落,月漸西沉,安伯塵靜靜的看著,看得久了,他不禁有些癡了。
世間力量或強或弱,或道技,或道法,或來自道符,也有如易先生那種玄而又玄,不知所謂的力量。可力量的根源究竟在哪,命運,天意,技巧。抑或都不是?
海天一線間由黑轉白,大潮滾滾東來,浪潮盡頭升起一團火紅,朝陽被海水浸泡了一夜,脹起於海面,又像是被海風吹大,透過浩渺的煙波望去,飄飄然搖曳而起。
從東海盡頭開始,這方天地由夜轉晝,由陰入陽,卻不像往常安伯塵於墨雲樓所看的那般,一瞬間的晝夜交替,而是循序漸進,夜色一層層剝落,白晝一寸寸生出。
無窮無盡的玄奧飛舞於海天一線間,由微入巨,由細化深。
安伯塵饒有興致的望向這難得一見的晝夜交替,若有所思。
由微入深,循序漸進,世間萬物皆亦如此,雖是天時引發,可也是萬般大道的臻理——凡人的力量也如此。無論來自命運,來自天意,又或許是技巧使然,都需經歷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可長可短,長則漫漫無期,短則如晝夜交替,無論來自何方,都免不了這三步——看見,明悟,掌握。
與其糾結於力量來源何方,還不如拋下桎梏,細細去看,用心明悟,努力掌握。力量的來源雖然莫測,可它們始終在凡人所能看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