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魂飛兮,少年披夜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痛的感覺漸漸消失,安伯塵睜開雙眼。

陡然間,他神色劇變。

目光所及,安伯塵竟能完完全全看清此時西城的景致,斑駁陸離的城墻,偷懶打盹的士卒,以及叢生的雜草。這種感覺極為奇妙,不單是城西,只要安伯塵心頭一動,看向哪方,凡在琉京之內的存在,皆能浮現於腦海。

“怎麽回事。”

安伯塵愣在當場,回憶起先前水火二勢直沖上丹田時的劇痛,心中漸漸生出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莫非。因為那張道符?

那張道符被霍國公封印於安伯塵額心,這些日子裏毫無動靜,卻在剛剛突然引來水火二勢,盤旋於它周遭。

閉上雙眼,安伯塵細細體悟,竟能清楚的感覺到水火二勢正繞著那張道符流淌,隱隱間,光暈流轉,發而不溢。

原來霍國公攝入這張道符,不僅僅是為了困住我,還讓我擁有了環視京城的神通,他這麽做定是為了霍穿雲,想讓我在他走後保護住穿雲。

想起那個把自己當成他唯一朋友的虎牙少年,安伯塵心中黯然。

以左相的手段,又怎會放過天生無底洞的霍穿雲,說不定穿雲早已落入左相手中,可惜自己尚難自保,更別說去救他了。

安伯塵臨窗而立,雙目緊閉,百感交集,並未發現一道白氣正從臍窩處緩緩飄出。

正當他想要睜眼時,脊背一震,卻是骨骼經絡仿佛即將崩塌的山河,竟止不住的顫抖起來。轉眼後,水火二勢從上丹田向下回流,似想將那道符也一同拉扯下去。

漸漸的,安伯塵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痛楚流轉身體上下,比之先前還要劇烈許多。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有兩股勢力激鬥於體內,一股來自額心道符,另一股卻是水火二勢。可奇怪的是,它們並非互相傾軋,而是拼命拉扯著對方,也正因如此,才攪得血肉骨骼疼痛難忍。

正如安柏塵所想,那夜霍國公攝入道符,並不只是為了將安伯塵困於琉京。尋常縮地符頂多兩品了得,功效不過是將人困於一地,而霍國公所用的那張卻為六品縮地符,不單能將人困於一處,若攝符之人身隕,被種入道符者心意一動,便能窺探盡困著自己的“牢籠”星墜必敗。

霍國公此前一生都沒能逃過那三句讖言,因此,當星辰墜落琉京郊外時,他便知道大勢已去。給安伯塵種入那張六品道符,實為無奈之舉,也算是後手,借著安伯塵對霍穿雲的情誼,想讓安伯塵在他死後保護霍穿雲出城。在霍國公眼中,安伯塵能不為精火所害,保住神闕穴並生出先天之火,絕對是如左相那般類似妖孽的存在,或多或少讓他生出幾分希冀。

那張六品縮地符的神奇之處頗多,最為神奇的便是符主死後,受符人能掌握所困之地的風吹草動,任何變數都一目了然。如此神通,和傳說中的仙人已相去不遠。

然而,霍國公並不知道,安伯塵比他想象中還要與眾不同,這張道符對任何人來說,或許都是利大於弊,可對安伯塵而言,卻是足以要了他小命的存在。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分別為天魂、地魂和命魂,存於上中下三丹田,尋常人幾乎難以察覺到三魂的存在。唯獨安伯塵機緣巧合下成就胎息,將藏於下丹田的地魂喚醒,雖有些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可這些日子裏往返神仙府,已然恢復了幾分神志,隱隱中和安伯塵心意相連。霍國公攝入的這張縮地符,是為外物,妄圖染指體內元氣,遊視琉京,自然為地魂所不容。

當下兩者激戰於安伯塵體內,都想爭取水火二勢為助力。道符雖神通,可被喚醒的地魂儼然成為體內山河的主人,借助安伯塵血肉骨骼之力,和六品縮地符相抗,一時間難分高下,卻苦了安伯塵。

若一直這樣下去,血肉骨骼之力定會漸漸消耗,元氣流逝,待到一切耗盡,便是大限來臨之時,安伯塵也會被榨成人幹而亡。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萬幸安伯塵拼命練了三日槍道,全身肌肉酸脹,骨骼勞累,未及地魂抽空骨骼血肉之力,身體便已難以承受,縮地符趁勢發威,一舉搶奪了水火二勢。

眼見大勢將去,地魂好不甘心,當即從下丹田直飛而上,沒入上丹田。

墨雲樓七層,安伯塵站在窗前,身體僵硬,面無表情,仿若雕塑。

月華如水,流轉於腦門,若此時有人在,見著安伯塵的模樣定會大吃一驚。他的腦門處時紅時白,仿佛冰火交映,將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面龐染得有些妖冶。

古書有載,以火煉陽,以水化陰,抱而成嬰,當可煉神。

又是一番無比狗血的誤打誤撞,機緣巧合,安伯塵的地魂被水火二勢煉於上丹田,合抱成圓,祛陰存陽,純粹如嬰,晶瑩剔透,已和先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