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杜蘭香

紅線說完,也不再看他們,掉頭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薛據卻怒喝一聲:“站住。”

紅線停在那裏,也不回頭。

杜蘭香心恐夫君再次責罵紅線,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袖。

薛據靜了一靜,然後才看著女兒的背影,輕嘆一聲:“馬上便要吃飯了,有什麽事,等吃完再說吧。”

杜蘭香這才放下心來,心知薛據這話雖然說得別扭,但以他的性子,已經算是低聲下氣了。她走到紅線身後,拉著紅線柔聲說道:“你們父女也好久不曾聚在一起用膳,今日就別再互相賭氣了。”

這一次,紅線沒有掙脫。

這一頓飯吃得極是安靜。杜蘭香曲跪在夫君身旁,見這一父一女誰也不說話,倒覺得這樣還更好些。只是紅線吃得極少,就算動筷,也只是沾沾湯水,連米飯也沒什麽動。

她以為紅線心情不好,故而不願多吃,有心為她挾菜,卻又知道自己挾的紅線定然不會去吃,只好暗暗推了一下薛據。

她卻不知紅線自從服食仙丹之後,體內的五谷濁氣去除,三屍不見,已在不知不覺間進入辟谷的階段,對這些人間的飯菜飲食,反而自然地生出厭惡之心。

薛據見女兒吃得少,心生憐惜,挾了一些菜欲放入紅線碗中,卻又突然想到,紅線從小長到大,自己似乎竟是第一次為她挾菜,不覺滯在那裏。

紅線看到父親那凝在半中間的筷子,也不由得怔了一怔,默默地看了父親一眼,自己將碗移上前去,接過父親所挾的菜,一點一點放入口中。

又吃了一陣,薛據放下碗筷,忽地嘆了一聲。

他一向不苟言笑,有什麽事也藏在心中,現在突然一嘆,反不由得讓杜蘭香與紅線一同擡起頭來,錯愕地看著他。

薛據看著這兩個天底下他最關心的女人,表情變得凝重:“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我已經準備好了馬車和仆人,明日一早,便會將你們送往建康。”

杜蘭香亦是聰慧之人,很快便明白了夫君是在擔心什麽,低聲問:“莫非那天師道真的是往這裏來麽?但此城兵馬眾多,地勢也好,既然早有準備,又何必怕他們?”

一提到這事,薛據馬上便又顯出怒容:“早有準備?那王凝之做了什麽準備?整天在那擺壇念咒!我勸他早早派人駐守要口,他卻說什麽已經請得神仙下凡,此戰必勝。拜拜鬼神就能打勝仗,那當初還征什麽樂屬?大家都去拜太上老君得了,也不至於弄得現在這樣到處都是叛民。”

杜蘭香心知夫君雖然出身名門士族,卻最看不起那些空談玄學的世家子弟,亦不相信鬼神之說。當初朝廷在沿海八郡強征佃民當兵,還美名其曰的說是“樂屬”,薛據也曾上書明確反對,卻根本沒有人當一回事,結果弄得現在天怒人怨。

而現在會稽眼看便要遭到天師道的進犯,內史王凝之不去考慮如何守城,卻整天在那祭神拜鬼,更是讓薛據怒至極點。只是,他雖然不滿,無奈自己卻是王凝之的下屬,也就毫無辦法。

杜蘭香想到自己離開之後,萬一會稽城真的被攻破,那天師孫恩對官府和士族的人從來都是一殺了之,到那時,自己和夫君只怕真的便是天人兩隔,心裏立時一痛,張口便欲說話。

誰知紅線卻搶先擡起頭來,淡淡地說道:“我不走。”

薛據怒道:“我不是在問你意見……”

紅線本也是擔心父親安危,想要守在他的身邊,但父親這麽一怒,她的性子也立時倔了起來,冷笑一聲:“你自然巴不得我永遠不在身邊,就像你們巴不得母親早死一樣。你們氣死了母親,只要再把我趕走,那就不會再有人煩你們了。”

薛據大怒,擡起手便又要打她耳光。然而紅線只是盯著他,那粉嫩的臉,讓他無論如何也打不下手。

紅線其實也知道父親這一掌是打不下來的。從小到大,父親已是不知多少次氣得想要揍她,卻終究是沒有一次真正打在她的身上。她放下碗筷,冷冷說道:“我去休息了。”

說完之後,她就這樣站起,轉身向自己的閨房走去。

“她、她……”薛據氣得全身發抖,指著女兒消失的背影向杜蘭香說道,“我薛家怎麽會生出這樣一個死丫頭?這樣的性子,真不知道她是像誰。”

杜蘭香見這父女倆剛才還好好的,突然便又爭了起來,原本還在那暗暗嘆氣,現在被薛據這麽一問,反撲嗤一聲掩嘴失笑,心想:“這孩子的脾氣,還不就是像你唄!”

那一個下午,薛紅線都待在她的閨房中沒有出來。

薛據因為叛民離會稽越來越近,手中事多,也忙到了很晚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