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6章 教子(一)

藍天,碧水,半空平台高掛,台上大小兩人,各自體味著不同的孤獨。

得福慟哭驚天動地,整個世界因其悲而悲,滿是憂傷哀苦的味道;旁邊十三郎無所事事,只好靜靜陪著,默默看著,無奈且無助。

該做什麽事,心裏早有定論,然而知道是一碼事,做起來是另外一碼事,心意心情都完全不同。比如入界收魂,原本是一場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戰鬥,現今因為身份轉換變得格外沉重,容不得半點差池。

叮當、冷玉、大灰全沒了,早先夢想成為泡影;狂靈變作滿天星鬥,蓮仙子化月登天,遺孤、托孤、強大、怨恨,還有靈機仍在昊陽裏蹦跶,塑冥結果未知,十三郎自身傷勢未復,還要變著法的欺哄剛剛出世的兒子。

天上明月光輝清冷,旁邊昊陽兇猛熾烈,金烏僅余殘靈沉睡,日月同輝注定不能長久,意味著又一重負擔壓在肩頭。種種煩勞,十三郎沒資格像得福那樣盡情悲傷,來不及體會天下獨我之孤獨,憂心忡忡。

千頭萬緒,該從何處著手?

……

……

身為道胎加上界魂相融,得福生來與別人不同,連哭都那樣特別。七日慟哭,天地同悲,期間天災地禍橫行,大地沉降海水蔓延,不少地方生機滅絕,片片狼藉。

這件事只有得福能管,可他沒空、也不想管,十三郎有心無力,只好眼睜睜地望著,等著,擔心著,準備著;直到七日後得福稍稍平靜下來,十三郎懸著的心才能放到實處,長籲一口氣。

“我要走了。”

哭夠了,得福站起身來,默默朝十三郎鞠躬三拜。很明顯,經過一番關於“名字和畫像”的討論,得福心中父親的印象改善不少,但“爹”與“娘”的地位仍有高下,雲泥之別。

十三郎知足而且滿足,和聲問道:“去哪裏?爹陪你。”

得福搖了搖頭說道:“找個地方沉睡,把界魂的力量吸收消化幹凈,最好能將他的意志徹底抹去,完全變成我自己。”

這是好事,必須做而且必須成功;可惜接下來的話變了調,得福神情冷漠說道:“在那之後,我會重塑這個世界,一切從頭開始。”

十三郎心裏猛的一沉,變色說道:“重塑世界,你和界魂一樣?”

“這是我的職責,有什麽不妥。”不帶反問的反問,得福平靜說道:“等有了力量,我先把爹爹送走。”

十三郎深吸一口氣,壓下沉重問道:“你不和爹一切走?”

得福淡淡說道:“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為什麽?”十三郎追問道。

“這裏是界魂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是我的家。我若離開,界魂意志必然崩潰,我也活不下來。”

稍頓,得福仰頭望著天空說道:“徹底抹去界魂意志很難做到,且有大兇險;還有娘親長駐此間,我要守著她。”

提到蓮仙子,十三郎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想了一下問道:“我走之後還能不能再進來?能不能帶東西、或者人進來?”

得福奇怪看著他說道:“天人永隔,爹爹是人我是天,爹爹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麽?”

十三郎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好。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得福提問似乎純粹為了問,並不在乎十三郎如何回應;雙方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他接著回答道:“能不能來得看狀況,現在不太好說。有一點可以肯定,與界魂之爭必然長久,也許等到爹爹在外面老死了,這邊還沒結果。”

意思很明白,只是聽著格外別扭,然從天道口中說出來又顯得平平常常、甚至理所當然;看看眼神就知道,除了頭頂那輪月亮,得福不在乎任何人生死,包括十三郎這個爹。

十三郎沒心情計較,忙說道:“有沒有爹可以幫忙的地方?”

得福冷漠說道:“爹爹打散界魂之志,打死娘親,已經幫了大忙。”

十三郎神情苦澀,再度無言。

仍如剛才那次一樣,過了一會兒得福自己說道:“我為天道,生而知之,所知為界魂與娘親所知,爹爹如有什麽特別、又有可能發揮作用的道法、辦法,可以告知我。”

世間絕無學生如此求教,甚連“求”“教”兩個字都沒有,換成其它人,十三郎勢必大笑三聲,之後罵一句“你他媽誰呀這麽拽”;可在兒子這裏,他已經滿足到不能更滿足,高興、還有些慶幸。

“有句話叫藝多不壓身,爹爹這裏的確有點小技藝可傳,不敢保證有用,但……當初你娘和我之所以能好起來,起始就因為爹打敗了她。”

不惜拿夜蓮反襯光環,同時用記憶套住得福的心,十三郎默默說道:“界魂之爭緊迫與否,緩不緩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