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8章 一路向東

初夏少雨,天不冷不熱,風不急不緩,踏青尋柳,嘆花親水,正在其時,正當其節。

也適合趕路。

路有很多種,大路寬闊小路崎嶇,水路平滑山野孤獨,還有沼澤泥濘難辨,大漠蒼茫分外遼遠;身在其中,走在路上,各有其易也各有其難,均有一番獨特滋味。

有人奔波忙於生計,有人旅途貪戀風景,有人尋草問藥艱難,有人亡命追逐掙紮;行路之人心性有異,目的不同,感受自也千差萬別。這些人,這些路,百樣風情走在萬人腳下,始成人間象;換句話說,如能走遍人間路,或就意味著看透人間。

路有千條、萬種,最好走、最難行、最為人向往又最讓人恐懼的路在哪裏?

答案在天上。

天上無路,所以處處是路;與地面上各式各樣的路相比,天空高遠,“走”在這樣的路上等於擁有無數方向,無數種可能,因而能夠任意疾馳。

這是人類最最向往的東西:自由。

……

……

自誕生的那一天開始,人類便把“飛上天”當成得到得到自由的標志,為之發出過無盡感慨,書寫過無數文章;直到修士誕生,道法流傳,真的有人不借外力飛上天空時,他們發現自由仍舊是奢望,甚至可以說,它是一個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夢。

凡人向往修士,修士向往大能,大能向往仙人……仙人向往什麽?

既然還有向往,怎麽能說得到自由?

假如沒有向往,那種自由是否自由?

如果連向往都沒有,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人類的天性注定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千方百計想要尋找答案,最終,在經過無數人、無數代的思考與反思後,他們找到了。

原來,所謂自由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看到、捉住的實物,而是存在於想象中。

……

……

“有欲必貪,無欲則死,這是矛盾的,也是活物之本性。自由這種東西,一些人覺得比長生更難,一些人卻覺得唾手可得,說到底看自己怎麽想。”

飛舟在天,路途遙遙,大地在身下急速倒退,舟上三人閑來論道,倒也別有一番意趣。

左宮鳴健談,最喜歡聊那些難有準確答案的話題,越玄越愛,越迷糊勁頭越足。興許是從因為從來沒有這麽悠閑過,又或者從來沒有一次趕這麽遠的路,再或者俯瞰世界有些感慨,火焱老叟越聊越空,越聊越大,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把話題扯到自由身上。

其實這樣也好,人類從來沒有得出過結論,正適合旅途之中瞎扯。

一番高論言罷,左宮鳴顧盼自得等待有人接口,黃花女看不慣他的樣子,幹脆說道:“怎麽想?我看根本不用想,只要拳頭夠大,就能得到更多自由。”

蠻橫的態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普裏普裏女修、尤其鳳女殿人的個性特質;如殤女那樣柔弱善良的特例,百萬人中難找第二個。

不等左宮鳴反駁,黃花女拍打飛舟說道:“五行舟,剛跟我的時候就是一條船,後來吃呀吃的越來越強,直到吞下不少龍血能飛上天空。你說說,它是不是比過去更自由?”

左宮鳴說道:“它還不能自己飛,需要我們幫忙。”

黃花女立即說道:“這不就對了嗎,等把龍血消化幹凈,興許就可以自己飛,於是更自由。”

左宮鳴說道:“飛不等於自由。”

黃花女說道:“那你說自由是什麽?”

“這個不太好講……”

左宮鳴有些為難。他可以侃出一堆大論,誰來恐都難以完全駁倒,唯獨沒辦法給自由準確定義。

“有什麽不好講。”黃花女繼續說道:“再比如你,以前元嬰見人躲著走,現在化神遇鬼橫著走,是不是比以前更自由。”

左宮鳴張口結舌,心想老夫怎會那般不堪,真真豈有此理。

“沒話說了?就知道你會沒話說。”

黃花女得意洋洋,回頭找上樂呵呵看熱鬧的十三郎,擺開架勢問道:“你來評評,是不是這樣。”

十三郎哪敢和她擡杠,謙遜表示自己沒資格參與,黃花女居然不樂意,估摸是見多了十三郎舌戰八方,非逼著發表意見。

十三郎無奈說道:“萬物都是相對的。照你的說法,仙之逍遙,魔之自在,照我們理解那是頂峰,可是反過來想,逍遙碰到自在怎麽辦,誰比誰更自由?”

“誰打贏誰自由。”黃花女斷然說道。

“有人天下無敵,橫掃宇宙,會怎麽樣?”

“最自由。”黃花女用力揮舞拳頭,仿能腳踏八荒。

“什麽是最自由呢?”

“最自由就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

“呃,那可不好了。”十三郎表情愁苦,說道:“萬一哪天他不高興,想把宇宙滅掉怎麽辦?”